《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暮闻歌

17、计划外委托（1）

　　2443年的名流盛会注定被载入史册。开幕第一天的晚宴就出了凶案，而此案后来成了第七卫星城历史上最大的一宗悬案，除此之外，还爆出卫星城总督有个私生子，还是个瘾君子。这空前“隆重”的序幕已经为这次盛会奠定了基调。
　　晚宴因为凶案而被迫提前结束，戈法随父亲回到了吉维家族在第七卫星城的住宅。但凡大家族都在各卫星城有一处以上的住宅，不同于总宅，这些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次的别墅通常修建得比较低调，其中不少会租给当地的富豪或权贵居住养护。
　　戈法和父亲说过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包里翻出一个微型“翻墙机”，犹豫了片刻，轻轻地把连接端插进了住宅程序的备用介入口。在回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例如小时候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捣乱，结果被抓出来狠揍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做过同样的事情，然而今晚，他被唆使着使用违法方式盗窃着父亲的机密资料，不安和负罪感从“试一试”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挤压着他的心脏。
　　“翻墙机”是网络黑客用来窃取资料的常备工具，戈法手里这个不算高档，只能窃取预先设定的一个种类的资料，即使这样，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资料也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把他那些纠结和不安的心绪击得粉碎，脑子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空寂。
　　半个小时后，戈法清扫了“翻墙”痕迹，换下睡衣，取出习惯性压箱底的一套夜行服穿上，做贼般翻出自家住宅，溜进了黑暗。虽然他已经退伍，但正如当年“明晨”的教官所说，他们在地狱般的磨练中学会的那些技巧，将终身受用。
　　……
　　第七卫星城除了一号街，其余九条街都存在着各有特色的“藏污纳垢”区域，这种区域从来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有需要就有存在的理由，所以每个卫星城都有这样的地方，为那些同样被明令禁止的族群提供活动场所。
　　亚瑟在八号街找到了这家挂着粉红色灯箱的夜店。在如此混乱的街区找到一家没什么特色的夜店实属不易，但他还是在约定时间赶到。做这一行，“守时”也是规则之一。他像壁虎一样从外墙爬上三楼，跳进走廊尽头的包房。
　　这里不会有人来，因为已经被提前预定了。
　　包房里铺着半旧的红黑菱格地毯，黄色的灯光照在墙上那副大尺度的裸女立体印刷画上。画框下摆着一张暗红色的绒面长沙发，面前是张宽大的黑色牌桌。
　　亚瑟站在靠窗的墙边环视了一遍包房的布置，最后目光停在了门边的酒柜上。酒柜上稀稀拉拉地摆着几瓶包装华丽的假酒，最顶层的一瓶红酒底部发出不同于反光的微光。他顿了顿，走向酒柜，在向红酒瓶伸手的瞬间，灯光突然熄灭，门窗同时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全部上锁了，而且窗户的遮光板也在这时候放了下来。
　　一道非自然的劲风扫向亚瑟的后脑勺。
　　正常人类的眼睛无法在黑暗中视物，视觉被剥夺的瞬间，会自然地引发心理上的恐慌，但对训练有素的人而言，可以在极快的时间内调整自己的心理状况。亚瑟自认为在这方面不算弱，但攻击他的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连一秒的调整时间都没有给他留下。
　　亚瑟凭直觉狼狈地躲开了这一击，在落地的瞬间，身体和大脑都进入了战斗状态。这让亚瑟迅速地适应了黑暗，不再依靠眼睛，而是用别的方式判断对方的攻击。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处于绝对的下风。
　　黑暗中的袭击者显然有精良的夜视装备，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隐藏实力。
　　在电光火石的前五个回合结束后，亚瑟的大脑开始分出一部分开始思考。
　　他来这里，是因为一条没署名的信息告诉他，如果想见到重要的人，就独自一人到这里来。当时他认为这个极其低劣的诱饵，却莫名其妙地忍不住照办，说不清楚是因为“重要的人”和心里所想的重合，还是为了来看一看有谁敢这样挑衅他。
　　黑暗中的袭击者没有使用武器，但攻击方式极其凌厉，却又没有杀手应有的冷静，在他的攻击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愤怒。亚瑟想了想，从进入“星影”之后，他从没在留下过任何不该有的痕迹，那么这样的愤怒究竟是因为什么？
　　亚瑟一味地防守着，直到一阵金属特有的凉意擦过他的耳畔时，他心里的某个齿轮被触动了——对方开始使用武器，是因为多次攻击没有得手？还是……他弹出了手环腕刀，就在这一瞬间，架住了对方刺向他胸口的一刀。
　　干净、利落！很棒的对手！亚瑟的血沸腾起来，把猜疑暂时丢到了一边。
　　战斗的时候不能过度依赖视力，看不见的时候闭上眼睛会让其他感官更敏感。现在袭击者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粗重，那么，反击的时刻到了。
　　亚瑟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腕刀滑开的瞬间，被架住的那把刀没有收回，而是再次刺向他的胸口。他又一个趔趄，侧歪了两掌宽，“恰好”让那把刀从腋下穿过，然后卡死了对方的手臂，紧接着一扭，一甩，利落地将对方压在地板上，腕刀的刃口和落败者颈动脉上方的皮肤贴得严丝合缝。
　　“你不想死，但不该这样找死。”亚瑟坏笑着在落败者脸上拍了拍，却意外地摸了湿漉漉的液体，不禁一怔，觉得自己像是欺负了一个小孩。
　　“我还是打不过你。”落败者终于出声了，因为哽咽而嗓音发哑。
　　亚瑟几乎是惶恐地从落败者身上跳开，本能地冲向窗户。
　　落败者低吼着：“老大！为什么！”
　　挥着腕刀划向遮光板的亚瑟颓然地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转过身来，望着黑暗中传来压抑泣声的方向，无奈地说：“戈法，我不知道是你。”
　　戈法窸窸窣窣地从地上爬起来，跌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盯着窗户的方向，呢喃般质问：“你还活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是亡灵。”
　　“啊，呵，那我刚才是被亡灵揍了一顿，还输得一塌糊涂。”
　　“戈法，你……”
　　“老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如纳亚可靠？所以你宁愿让他知道你还活着，却不愿意让我知道！”
　　亚瑟揉了揉额头。戈法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冷落的小孩，愤怒而悲伤地控诉着自己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但现在不是安慰小孩的时候，他必须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被谁泄露了出去，是否已经被“星影”知晓。
　　“谁告诉你我还活着？谁让你今晚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戈法执拗地追问：“老大，别转移话题！回答我！”
　　亚瑟顿了顿，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你不想我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就被暗杀，最好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
　　戈法“噌”地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说：“怎么会这样？纳亚让我回去看看父亲的机密资料，然后到这里来寻求帮助，但我没想到会遇上你，所以一怒之下没忍住……老大，我和纳亚都不会背叛你，你知道的！我们都以为你……你死了以后，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谁要暗杀你？”
　　“哦，是纳亚吗？”亚瑟苦笑一声：“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资料，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既然让我们在这里相遇，很显然是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要……要开灯吗？”戈法忽然变得犹豫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这样挺好。”亚瑟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戈法僵直地站了一会儿，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暂时不去思考纳亚这样做的目的，整理了一下思路，带着几分不自信地开始回答亚瑟的问题。
　　“我和父亲受邀参加今年的名流盛会，不过今晚的宴会因为一场凶案提前终止。我离开迪兰特大厦的时候，遇到了纳亚，他现在是常驻第七卫星城的护卫军的军官，理所当然地在那个时候赶来维护秩序。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交给我一个‘翻墙机’，让我查看父亲的机密资料，如果觉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来这里等着。”
　　“嗯，那么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戈法顿了顿，低声说：“我看到了一份拍卖品图册。我也是刚知道，名流盛会的第二天晚上有特殊商品拍卖会。今年的拍卖品……奥罗娜……她也是商品之一。”
　　亚瑟沉默着。
　　戈法有些心慌地说：“你大概不记得她，她是K4区魔笛酒吧的舞女。哦，就是……就是那次，莫新看完她的舞蹈后晕倒了。”
　　“不必特意用莫新来提醒我。”亚瑟的声音有些干涩，但随即带着冷笑调侃说：“连人口买卖都堂而皇之地成为上流社会聚会节目，可见联邦已经堕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那么，戈法，你打算买下她吗？”
　　“不！”戈法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蹦起来，但随即迅速地冷静下来：“老大，她和威尔一起逃离HSSH，但现在却落到这个下场，一定是威尔为了逃避追捕，嫌她拖累，就抛弃了她！我想救她，但不能用钱买她，因为那样是彻底的侮辱，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把她救出来。”
　　“对不起，老大，我知道这样的要求非常过分，但是我不能看着她被当成商品一样任人买卖，我真的受不了。我也没想到，纳亚居然会让你来这里，我以为他会在这里等我，帮我这个忙。”
　　亚瑟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我现在应该算是个佣兵，这种盗窃名流盛会拍卖品的委托我可以接受，不过是有偿的。虽然我们是熟人，但我还要为其他队员们的生计做考虑，所以给你打个九折，怎么样？”
　　“酬劳完全不是问题！老大，你愿意帮我？”戈法喜出望外，随即惊喜变成了惊愕：“你说你现在，现在是佣兵？佣兵！我的天！”
　　“真是有钱不愁花，佣兵最喜欢和你这样的委托人打交道。重新自我介绍——我是亚瑟·洛特，新生佣兵队‘夜猎队’的队长。”亚瑟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就算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到戈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
　　灯忽然亮了，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