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琴师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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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笑说喜欢他。
他蹙起眉，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的琴。你的琴弹得真好听。
他默然，抬头看天上的繁星。入夏，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南，那是他的家乡。
琴师琴弹得好不奇怪，他觉得这并不能构成他喜欢他的理由。况且，两人还同为男子。
“你一定很想家吧？”他坐在汉白玉的栏杆上，荡着双脚，与他一样抬头看那璀璨星河，“要不然你也不会从入夏开始就整夜整夜的看星星。太傅说了，斗柄指南，天下皆夏。”
“你是南人，你的家在南边。告诉我，南方的景色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依旧不答，任他在他身边聒噪。自己却反而忆起了当年春风得意的事。
当年的苏念青，红遍南方各镇，一曲千金。交游者都为达官贵人，江湖豪士。也曾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也曾一掷千金，醉里贪欢。可是正因当年的年少轻狂，得罪了贵人才有了那笑里藏刀的举荐，才有了如今这落魄不堪的境况。有这一身才华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以这阶下囚的身份软禁在这深宫之中。
皇帝的御用琴师，说得真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个囚犯罢了。
“念青，念青。你的琴声里透着太深太重的忧伤，让好多宫女姐姐们都哭了呢！”
“你非离乡之人，又怎会明白有家难回的惆怅？宫中的宫女，哪个不是思乡心切，却有家不得归。”他虽然不知道这连日里一直缠着他的孩子是谁，但这孩子的身份地位怕是要比他这卑贱之人高贵许多。毕竟，能出入于这深宫之中的定是王侯将相的子嗣。
“那，既然你和宫女姐姐们都这么想家，我放你们回去不就好了。”这孩子说得轻松，却不想引来了他的嘲讽，“你？就凭你一个孩子如何能放得我们这么多人回去？就算你是王公之后，权势再大却也大不过皇命。我等既为宫中人，又怎能随意放归？罢了罢了，与你这般多言无益。久居父母身边的人，又怎能懂得离乡的悲苦，乡愁的深重。罢了罢了。”他兀自笑了笑，摇头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念青！”身后的孩子将自己的承诺喊得很大声，语气坚定又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放你回去的！”
他蓦地因他这句话而站住，而后脚步便不停了。
小孩子的话也能当真么？
半夜下了好大的雨，雨声如鼓点敲击密密地打在每一个未眠人的心上。
南方的雨可不是这样的。他喟叹。
可这里，并不是南方。
听着雨声，他发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他起身将未谱好的那半支曲拿出来练练，看看能否找着灵感接着将手中的曲谱下去，并希望能在这缠绵的乐声中回到家乡。手拨琴弦，拨出的是对家乡的思念；琴声哀婉，却扣动了门外听琴人的心弦。在这茫茫雨夜，又有谁注意到，门外那个单薄的身影就这样披了件单衣在惊风乱雨中听了半宿的琴。
整整五个月，他都没有再被君王召见。好像他已如这宫中的一粒尘埃一样，渺小的令高高在上的君王遗忘。
冬至的那一天，天降大雪，皇帝身边的那个老太监来到了他的住处。他卑躬屈膝的等待召见，却不想等来的竟是将被释放的消息。
“苏大人，恭喜。”老太监红着眼眶向他道喜，“皇上应太子之请下诏放您归乡，老奴特来道喜来了。”
他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不知为何这高高在上的君王忽然发了慈悲要放他回去。也不知为何他的事竟与太子有关。
那发须的老人似乎没有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只自顾自的从衣袖中掏出一支当归交予他：“太子特命我将此物交给大人，并让我传话给大人，他希望大人刚谱好的曲子能叫‘当归’。”
“太子？”他疑惑地问着面前的老人：“微臣与太子未曾谋面，并无交情。太子又怎会知道我谱曲之事？”
“但大人您不是一向与太子交往甚密？”
“太子……”他低头思付良久，蓦地抬头，眼中有惊讶，亦有惶惑：“是他？！”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少年的影子。他本以为他仅仅只是王公大族，却不想他竟是东宫太子。
“太子殿下现在何处，劳烦公公带我前去，微臣想……”
“不必了。”老太监已然语带哽咽“太子他……已被皇上赐死了。”
“什么！”他惊了许久，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这……”
他在错愕中听那老太监讲了事情的始末。但这一切的错却都在他。
为了尽早履行放他回去的诺言，为了做到答应他的事，那天真的太子竟忘了宫廷险恶的古训，听信了兄长的教唆，欲谋害皇帝尽早继位，后被其兄长告发。皇帝虽自小宠他，不忍处死。但无奈生于皇家，谋反之罪罪不得赦。皇帝无奈，只得为正内纲而处死他。但毕竟是自己最宠的孩子，赐死前皇帝问他还有何愿望，而他却只请求皇帝放他回去。
于是，才有了他苏念青被赦的事。
太子啊，您当真这么喜欢微臣么？他慢慢闭上眼，用力回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惜，他对他的淡漠让他的模样在自己的记忆里如此的模糊不清。
太子啊……
他明白这是一场局。他虽未深陷其中，但终是脱不了干系。
“苏大人，太子殿下为您争取的自由不易。请您务必好好珍惜。”语罢，那须发花白的老人冲他深深一拜：“苏大人您多保重。老奴告退。”随即便蹒跚着向风雪中走去。
他倚着门框，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漫天的风雪中，而后疲倦似的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涌出。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回房里取出了那把他曾送给他的桐木琴，就着这漫天风雪弹起了《当归》。
当归当归，何日可归？我今已归，君何不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琴师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