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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荆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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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客气的说,穆荷自打记事以来就没有委屈过自己。哪怕从家里跑出来,她也虚仗着自己十赌九骗的把戏,照样游走于高官名流间,悠游得意。
诚如所见,穆荷一向爱财爱俏,勾搭上王愉不过是因着他与大多士族子弟一般,眉清目秀,不虑钱财,风光体面,柔情蜜意。
然,其妹王情,的确是穆荷横生出的枝节。
半月前。
穆荷斜眼睨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小姑子,气势倍儿足,“你跟着我做什么?”说着又满是不耐的补了一句,“你阿爹还在鬼门关晃荡着呢,去去去,该回哪去回哪去。”
此话一出,王情果真没再亦步亦趋。穆荷只以为她知难而返,谁道她刚走出十步,忽然听得身后的小姑朝她喊道,“阿荷你带我走!”
语气居高临下,全无乞求。
穆荷举步回身,笑意可掬,“凭什么?”
未及豆蔻的年华,青稚中一抹纯真狡黠,王情站在夜色中,歪着头笑得似乎早有预谋,她说,“凭我助你出这会稽。”
思绪辗转而回,穆荷抿了抿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继续往王情白嫩嫩的胳臂上抹着药膏,蜡烛下,一张脸走马灯般闪过各类表情。
穆荷下手没轻没重,待包扎完打上结,王情痛得拧在一起的小脸才颜色稍霁。
轿外五丈远的树林里,几个汉子正蹲在树墩旁烤野味儿,没有作料却丝毫不影响其色香俱全,王情瞧着大快朵颐的汉子,偷偷的咽了口口水。
穆荷一壁净手,一壁开口,“到了石城你就自己走吧,带着你不方便。”
“阿荷你过河拆桥,”王情偏着头,指了指左缠右缠的胳臂,满是委屈,“我好歹还算救你一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穆荷长眉一挑,学着王情的姿势,微微偏头,“救?我怎么记得你那一刀子捅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说完正色道,语气是明目张胆的恐吓威胁,“你现在不过被瓷片扎了下,我可保证不了三天后你会不会挨刀子捅上一下。”
闻言,王情两道眉紧紧蹙起,可怜兮兮的撅着嘴,眼睛滴溜溜的有一种近乎讨好的温驯,“阿荷,我饿了,想吃新安郡的酱猪肝。”
荒郊野外,当然不会有什么酱猪肝,所以,穆荷吝啬的摸出一块糕饼扔给王情,然后掀开轿帘登身上了轿顶。
突然的力道,迫得马车有片刻的摇晃,然后,便是吹笛的声音,洋洋撒撒,盘桓不散。
王情焚了驱蚊蝇的梨花香,缩在车壁的一角,捏着那一块松仁糕饼,食不知味。
她十载人生,在王家此等高门大阀中,自以为眼界手段早已被历练得可独当一面,只是再回想三日前的那个鬼魅之夜,她竟还如此惊魂难定。
那夜不过寻常夜,虫鸣聒噪,闷热难耐,矮屏另一侧是穆荷均匀的呼吸声,贪凉的她却一直在冰簟翻来滚去,难以入睡。
所以,有人钻进马车她立时便察觉了。
车板细微的咯吱声,还未等她叫醒穆荷,就已转成剧烈的磕撞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之后就是穆荷被人捂住嘴,却挣扎不休的呜呜声。
仿佛都是预料之中般,那一刻,王情悄声坐起,冷静得出奇。
矮屏一侧,一具魁梧的身躯几乎将穆荷牢牢压制,模糊中只看得气力悬殊的挣扎厮打,那大汉的动作粗暴不堪,裂锦声,掌掴声,还有不绝于耳的污言秽语。
混乱中两人似乎还撞碎了那只白瓷瓶,看姿势,穆荷应该是抓着瓷片往那汉子的身上扎了下去,之后是汉子吃痛的声音,再之后便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他在扇穆荷的嘴巴子。
可惜了,那上好的白瓷……
王情紧盯着那两具交缠一处的肢体,一径紧靠着后车壁,心思游离着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趋利避害。
家族的谆谆教诲,这是生存之道。
她十龄小姑,强出风头只能以卵击石,穆荷平日搔首弄姿,惹祸上身也是她咎由自取。
那是王情脑海中唯一闪现的念头,不过转瞬,她便抽出了枕头下的匕首。
因为,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她记得她那一刀插得很深,那不干不净的咒骂着甚至没来得及收住尾音。
她再没力气把那没根的匕首拔.出来,只是咣当一声,手软脚软的瘫坐在车板上,强作镇定的看着倒下的大汉,不住瑟缩。
穆荷推开压在身上的大汉,黑暗中盯看了许久,似在瞧着他的样貌。
她的眼睛猫一般诡秘狂热,夜色中有一种说不明的神采,之后她扭过身,挪过了过来,劫后余生般,笑着的摸了摸她的脸蛋,无言的表示着感谢。
王情浑身汗意冰冷,只知道穆荷贴着她的裸.露肌肤烫得骇人,不自觉的展臂抱住她。
穆荷很是意外,顺着她湿透的后背,问着,“还好吧?别怕。”
她的声音有一种禁欲的波澜不惊,就像她平日的声音,清冷遥远。
可是穆荷不知道,她的那句别怕,声音安稳得险些让王情失声痛哭。
哪怕之后她猝然抽身,哪怕之后她气势惊人的去问责护卫,哪怕之后她甚至忘了顾及于她,但那一时的珍之重之,关之切之,也以够让她潸然泪下。
“阿荷你跟我回建康,我叫二哥迎你进门。”
王情坐在车壁的一角,仰着头声音一提,语气是一贯练就的的颐指气使。
笛声蓦地收稳。
王情再接再厉,“阿荷你别说感觉不到二哥对你的情意!”
“他对我的情意我还真不好说,”穆荷笑得不以为意,“我只知道他没法三媒五聘,风风光光的将我迎进府里,阿情你说呢?”
以她的身份,填个通房就是抬举她了。
“做不得二哥的正室又如何?只要能与他相携相伴,厮守一处便也就够了。”
小姑子的语气倒是认真,穆荷听得一阵发愣。
“阿情是教我为人侧室,喊另一个女人为主母?”穆荷似觉有趣,逗趣般顺着话题继续唠下去,“阿情,你也是庶出的女儿,日日在你母亲身侧盘桓,怎会不知妾室的难为呢?”
况且,我根本无意于他,怎会委曲求全。
“那不同!”王情声音陡然一高,“士族联姻大多只为利弊权衡,哪有几分真情实意?只要二哥体恤于你,他的正妻能耐你何?……
“阿荷你怎么不说话?说话啊!”
然后是车外不大的落地声,却是穆荷翻身下来,撩开轿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