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用是深情》薇紫满楼

31、【十五】心愿（4）

　　赶到机场时刚好，航班竟然没有延误。一路无话，同行的几个人说说笑笑，大抵都与她的心情不同。莫婷谖心里盘算着，她没把握能骗莫新谷太久。她突然辞了职，祖父一定大动肝火，甚至会动用所有人脉把她找回去。莫婷谖都不敢想象那副画面，可能是小时候被欺负得狠了，眼见着奔三，她还是打从心底害怕这个老头。后来跟彭思业说过这事，九珑堂可以帮她瞒住一时，只要手术顺利，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到巴黎的时候已是深夜，莫婷谖回家收拾了许久，她的行李不多，但都是些琐碎的东西，于是又像打仗一样折腾了半宿，第二天几乎爬不起来。莫婷谖最近为着彭译的事日夜不安，人也瘦了一大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因为凌素还在那个地方、还是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埃德加，莫婷谖不想让人看出她的憔悴。所以妆容无比精细。然后照旧去上班，节奏轻快，如之前的每天。迎面第一个见到露易丝，女人吓了一跳。莫婷谖的长假还没结束，她没想到她会现在回来，自然非常惊喜。婷谖就顺势和她说笑，却只有她自己晓得，一切都不同了。
　　她曾经离她的梦那样近，却终究只剩镜花水月。然而人生往往只能选择一方，鱼与熊掌如何兼得？这题目莫婷谖算不明白，目前这情况，唯有彭译最为要紧。
　　问过露易丝，大老鹰也是刚到，最近没有什么特殊活动，所以并不忙。她赶上了好时候。莫婷谖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居然还在鼓捣他的ipad，让人突然生了种时空错位的错觉。仿佛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午后的一场噩梦，与庞远的通话不过刚刚结束，彭译生死未卜，而她急着回国。埃德加抬头看见来人是她，先是吃惊，脸色就有点不好。不会还在生气吧，莫婷谖也只得无奈的苦笑。从前被他骂到臭头，总想着老板真是讨厌，不如去死一死。可今天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看他脸色了。辞职报告隋棠在网上帮她down了一份，不管埃德加同不同意，离职已势在必行。
　　当然，也绝壁不会有不同意的可能。
　　“旅行顺利吗？”
　　埃德加问道，莫婷谖就是一愣，啊，险些忘了当时请假的借口。这样想着，不免就有些尴尬，勉强的回了两句。埃德加就不看她，继续通关他那群炮灰的小鸟。莫婷谖也不罗嗦，上前把辞职信放到他桌上，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她敢打赌他还以为是什么请柬之类的邀请。然后大老鹰就愣了，放下他的ipad他的炮弹鸟，莫名其妙的斜眼看着婷谖，问：“莫，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婷谖办事勤快，虽然比不上露易丝那么精细，也犯错，但本质上认真仔细。再加上她元气满满的样子，其实就算莫婷谖一直在他手下他也不反对。他看得出这女人的心，她很爱很爱这份工作，可如今她却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递上一份报告，她不干了。
　　这并不是他手下第一个离职的人，却是默契度稳定上升时提出要走的。
　　“额，就是我要辞职的意思。”
　　“我看得见！”埃德加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难得的正了身子看她。“为什么这么突然？从你请假那天起我就觉得奇怪！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莫婷谖搓了搓手，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法回答你。”
　　“不能回答还是根本不想回答？莫，你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怎么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
　　“库珀，其实能在恩雅做事、能成为你的助理，是我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它实在太美好，甚至不像真的发生过。我也知道我突然离职会给露易丝和你造成很多麻烦，可我现在的确有一件比这还重要的事要去办，我不得不做出选择。抱歉！”
　　莫婷谖说得恳切，埃德加只是看着她。婷谖也不期待他真的能明白，末了男人你耐烦的点了点头，问“需要告诉马丁一声么？”
　　马丁，那应该就是莫新谷的英文名了。莫婷谖赶忙否决，她本来也想跟他说这件事。如果大老鹰真的立刻一个电话过去，自己就死定了。好在他们对个人空间这种东西非常看重，埃德加也不再说什么，把辞职报告收进抽屉。他就伸出手来跟她握了握，权当对这些时日一起努力的战友的告别。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各不相干。
　　剩下的无非就是些交接，露易丝起先有些不信，随之而来的就是不舍。莫婷谖余光扫过她身边新加的桌子，早前听说有个实习的小丫头被埃德加选中，才貌双全，跟着露易丝做事。如今算是亲眼认证。你看，世界缺了谁都一样会正常运行，原不必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她的空缺已经被人填满，很快，就会彻底取而代之。
　　应该的。
　　莫婷谖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带，只有些办公用的用品，都留给露易丝，今后大概也能用得上。独剩下一个杯子，放在茶水间，才是莫婷谖真正的心头好。关于这杯子还有些典故，彭译还在英国上大学的时候，一次假期回国，正赶上生日，莫婷谖买了套对杯，拿了其中一半送给彭译。彭少爷对这种事情一向迟钝，所以至今不明真相，搞得莫婷谖一个人像中了邪似的暗爽了好长时间。后来到巴黎的时候硬塞进箱子，如是用了过来。想到这就去拿，事后想来，其实这种种事端，如同这个杯子一样，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无非是对彭译的执念太过。要是能早些放开手，就不会有后续那么多事情。
　　办公室里新铺了层地毯，苍穹流云的图样，踩上去糯软的一片，把脚步声掩埋得刚刚好。老师要是用这查课，不知得抓住多少上课走神的孩子。莫婷谖也觉得脚感甚爽，美滋滋多踩了两下。她推开茶水间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已经被人占了，场面热辣而香艳。女人还陷在相好的怀里，绵绵的吻如同最甜蜜的低语。原来影视剧里那些法式热吻并非子虚乌有，男人的手已经顺势探入女子的衬衫。想来要不是她莫名的闯进来，还不知道要进行到第几垒。莫婷谖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句话都没说，还是迪安先瞄见了她，慌忙的松开手。
　　光天化日，虽然掩着门，也不必如此活色生香。换在从前，莫婷谖一定会歉意的转过身，暗骂自己如何坏了人家的好事。前提是如果那女人不是凌素的话。
　　凌素也有些吓着了，护着她的衣衫不整。美人毕竟是美人，脸上那一片嫣然的娇媚，几乎可以醉死天下间的所有男子。这样的一个人，被爱着、被许多人倾慕，又有谁真的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呢？莫婷谖想起彭译在病床上垂死挣扎的模样，突然觉得无比恶心。那种感觉让她难受得弓着背差点真的吐出来，彭译，你可真是识人不明。莫婷谖转过身，她连杯子都不想要了，只大步的走开。
　　桌上还有几本书，她一次性的抱起来。新来的小美人姗姗来迟，刚刚坐下。二十出头、面容姣好。化着极浅淡的妆，却很是高傲，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莫婷谖背起包，露易丝被大老鹰单独叫了进去，看来没办法道别了。她就往外走，迪安擦着嘴上的唇彩正好打了个照面，想说什么，只被莫婷谖一眼瞪回去。相熟的都知道莫婷谖怒极的样子有多么凶神恶煞，迪安从没见过，被唬得一个寒颤。可莫婷谖不介意，她也不需要在他脑子里留什么好印象，再多呆一秒都觉得恶心。如是坐电梯下去，刚出了大楼就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然后她就被叫住。
　　“莫婷谖！”
　　几棵梧桐树枝繁叶茂的矗立在那里，阳光倾泻而下，照到她的手上。那个瞬间，风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让人止不住的绝望。莫婷谖稳住心神，这才转身看着来人。凌素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身材凹凸有致。那样平静的表情，似乎被撞破奸情的不是她，或者，这是一件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想来也对，彭译已然将死，两人又大好青年，未涉婚嫁，还非得为了谁守身如玉么！莫婷谖嘲弄的笑了，她早知凌素本性，如何又与她计较。
　　于是冷颜看着，任由她踱到自己面前，问，“彭译他……死了吗？”
　　死了吗？！小子，你的白莲花表达方式还真特别。
　　我一直不懂，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她并不比我强，我告诉你，你不信。大约就是那张脸，加之那虚与委蛇的个性，才让她处处占尽上风。
　　莫婷谖单手抱着那些书，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甩在凌素脸上。
　　声音大得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手心就有些麻。凌素平素总是那副识大体的德行，莫婷谖总觉得自己应该比她更沉着。于是一直隐忍不发，大概也是抱着一颗不想输的心。可真的动了手，才发现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好多了。
　　原来早就该这样啊，二十几年不都是那个样子么。莫婷谖冷笑一声，看着凌素逐渐肿起来的那半张脸，骂道，“贱人。”
　　在凌素之前，莫婷谖从没有这样妒忌过一个人。她拥有她最想珍惜的一切，却肆意挥霍。她本来可以原谅她，尽管她从头至尾没有来看过彭译一眼。她以为她爱事业，可原来在彭译拼命挣扎活下去的时候，凌素不过是爬到另一个人的怀里，爬到他的床上。
　　难怪迪安会那么欣赏她。
　　凌素也有些懵，眼泪在眼眶里几欲落下。莫婷谖装看不到，她也不想听她解释，走到马路边，打车走人。
　　这件事，没有对彭译提半个字。暂且让他留在那个虚妄的梦里吧，至少还可以和那个完美无瑕的生物地老天荒。
　　回国之后便住院，一切都处理妥当，莫婷谖难得的清闲。隋棠会帮忙盯住莫家，因为和莫婷谖的关系太好，所以有些时候，云叔还是会和她聊一些家事。虽然隋棠百般不愿，可那毕竟是姐姐的愿望。
　　中间彭思业来找过婷谖一次，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聊聊天罢了。他告诉她九珑堂会负责到底。不知是不是出于感激，彭思业对莫婷谖的态度自然而亲昵。他和彭思图本就是同胞兄弟，所以很多时候莫婷谖都会有种彭思图又活过来跟她说话的错觉。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当年彭思图问她的那个问题，愿不愿意做彭家的孩子。那时候多天真多无邪，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还曾羡慕朝生暮死，以为这世上所有一切都当轰轰烈烈。可八岁的时候相信的童话，到了二十八岁，已然嗤之以鼻。可见人一旦长大了很多事都会变得残酷。彭思业并不逗留太久，他没那闲功夫。离开之前他拍着胸脯保证如果一切顺利，彭译真的能好起来，他一定会让那臭小子对她有个交代。这并非莫婷谖的初衷，她却没有反驳。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说任何的场面话，彭译无恙就好。
　　手术那天，阴雨连绵。这一周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隋棠就陪着莫婷谖，握着她的手，很久才问，“姐，你害怕吗？”
　　这种时候说不怕才是骗人的吧。
　　莫婷谖没有回答，只是握着隋棠的手紧了又紧。
　　后来一路被推进手术室，她只是看着移动的天花板，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其实她明白，她都明白。
　　明日、此后，便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像所有健康的人，肆无忌惮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却没有半点后悔。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无一不是自己的选择，不能怨由。
　　即便连最后的梦想都输掉……即便，全世界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上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可她只是想让彭译活着，就像那个老婆婆说的，倾尽这一生所有，无非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手术室的灯大亮，莫婷谖突然觉得有些困。应该是累了吧，她就想起久前的那一天，那个时候还没有接到配型的结果。她站在彭译的床前，彭译正沉沉的睡着，呼吸匀称，像极他的性子。这男人的睡相极佳，只是日渐憔悴。莫婷谖觉得于心不忍，她低下头，长发落在彭译颈侧，随即吻上他的眉目，久久不肯离去。
　　“你别怕，”莫婷谖仔细的在他耳边呢喃着，“我会救你，我绝不会让你死。”
　　然后呢？
　　然后等他好起来，等到他像当初一样完好无损的站到自己面前。彭译会做些什么？又会遇到些什么人？莫婷谖不敢去想，她怕她奢望得太多，神会觉得她太贪心，就不成全她的愿望。
　　唯一的、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亲爱，请你一定要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