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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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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泽半清醒半昏睡地趴在床上,任由承谦拿清水和汗巾给他清理身体,只在清水触及后面伤处的时候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不断地有温热的液体像小蛇一样从后面流淌出来,季泽不安地抬了抬手指——他也只剩抬手指的力气了。承谦立刻握住他的手,指尖安抚地滑过他的掌心。
季泽断断续续地说:“背上的疤……太难看了……承谦……你会不会……会不会丹青啊……我想在背上……纹一棵树……要像我父亲那样……的满树繁花……”
承谦道:“纹身要用银针,会疼。”
季泽微弱地摇摇头:“我不怕疼……你给不给纹……”
承谦笑了笑,说:“你要纹就纹。”
好容易清理完了,季泽的大半意识早已去见了周公。承谦给他换上干净的亵衣,把他往床里面挪了一些,自己睡在外侧,让季泽的手枕在自己臂弯上。
季泽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极其含糊地呢喃了一声“承谦”。
承谦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早些睡吧,我明日还有军政议事,不能陪你,你可以睡得晚些再起。”
季泽拱了拱:“我也……要去……我是国家……□□……”
承谦只得说:“好好好,只是明日要早起,你起得来么?”
回答他的是季泽轻微的鼾声,一阵一阵轻得如同没有的声响,在夜里滑开,散入重重帘幕。
承谦料不到第二日季泽竟醒得比他还要早,却在穿完衣服以后立刻消散了所有的精神,只让他抱着去见了周公。承谦看看季泽,又从侍女手里接过一条雪貂皮毛的围脖,轻轻地绕上了季泽的颈项,衬得季泽的脸越发显得雪肤娇容。
承谦轻手轻脚地把季泽打横抱起来,看着外头的天色,苦笑今日怕是要迟去了。
而清晨时分,殿里也确实早就站满了大臣。
右相站在百官之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
帝位空着,只有一旁垂放着纱帘,纱帘后面坐着面色苍白的皇后,而帘外站着面色铁青的晋王。
左相和小北瞻侯迟迟未到,谁也没办法开始议事。
一旁的官员转向右相:“大人,您看……”
右相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笑道:“不急,不急。”
旁人只得腹诽一句“老狐狸”,他们在这儿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立得腿脚酸麻。而为人一向沉稳的左相与素有纨绔之名的小北瞻侯却迟迟不出现。众人心里早已是怨声载道,而右相的一句“不急”却压得每个人都闭上了嘴,只得在心里恶狠狠地问候了左右两位丞相的十八代祖先——小北瞻侯的祖先他们可不敢问候。
而被人问候着祖先的承谦此刻正抱着裹成一个粽子的季泽在宫道上走得悠闲。季泽窝在承谦怀里睡得迷糊:“走慢点……后面疼……”
承谦只觉得又想笑又想骂:“疼你还出来干什么!”
季泽朦朦胧胧地睁开眼,黑曜石样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水雾:“疼……”
承谦立刻放慢了脚步,季泽的智商水平受清醒水平控制,大约只有六岁上下。季泽感觉着明显放慢的脚步,满意地笑了笑:“我是国家□□……你和你和你还有你……都得听我的……咦……承谦……怎么有四个你?”
承谦哭笑不得看着被包得圆滚滚的季泽,只得说:“你数错了。”
季泽含糊地应下来:“那我重新数……一……二……”
等承谦终于抱着季泽出现在大殿门口时,大臣中立刻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季泽睁开眼,只见两排红袍的官员整齐地立于殿中,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瘦骨撑着宽袍广袖的官府,显露出一种铮铮的意味。仿佛这肩上,挑起的是风雨飘摇的整个江山。
承谦朝那老者颌了颌首:“右相大人。”
右相笑笑,只说:“左相大人可来得有些晚了。”
承谦道:“不敢不舍命陪小北瞻侯。”
此言既出,大殿上立刻出现了一时的肃静,百官只觉得有种风云色变之感飞快地充满了整个大殿。
右相一直缩在袖中的双手终于拿出,朝着季泽作了辑,深深地弯下腰去。
朝臣默然,他们几乎是立时就反应过来,左相和右相都承认了季泽,而晋王手中无兵权,皇后即便手握禁军又终究只是一介妇人,此刻手握重兵的小北瞻侯季泽,才是真正能话事的那个人,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这个朝廷、这个国家的命脉。
季泽示意承谦放他下来,由承谦扶着走到右相面前把右相扶起来,道:“季泽定不负大人所托。”
右相虽已年迈,双眼却仍精光不减。他盯着季泽的眼睛,侧身让开一条道:“好孩子,去吧,你父亲也该欣慰的。”
季泽点了点头,脱离了承谦的扶持,自己扶着那雕了九龙逐日的金黄栏杆,一步步走上高阶,一直走到皇位前。那张巨大的明黄色椅子和梦中一样,雕工出神入化,上头的蟠龙啸虎简直要活过来一般。
晋王和皇后就站在一旁。季泽偏过头去看他们,入目即是皇后一脸苍白与晋王的满面铁青。季泽勾起嘴角笑笑。据说要让一个人堕落的最好方法,就是送这个人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好让欲念勃发,心魔难收。眼前这个皇位,李重华想要吧?很想要吧?那不如送给他。至于李重安……就算李重安真的稀罕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他也没命坐了。
其实要细论是谁害得李重安必死,那恐怕就是他季泽无疑了。李重安是先皇后的嫡长子,而先前的季泽——却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爱上了李重华。
季泽伸出手抚摸那张龙椅,指尖所触之处,黄金玉石均是一片冰凉。
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位置,多少人想坐上去?多少人耗尽了毕生年华,流尽满身鲜血,却始终也暖不了它?这一场浮华,真的,值得吗?
季泽转过身,看着金黄陛下的群臣,冷声道:“北蛮鞑靼,欺诚无信。假借朝贡之名侵入中原,所过之处烧伤抢掠,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埋我三十万忠军之骨冤死黄土,又迫当今圣上与之北狩!北蛮实属狡恶至极,其心可诛!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念及帝北狩于大漠荒原,无暇顾及中原,而皇子年幼,实难统筹大局。晋王才华无双,品德仁厚,有尧舜之风,深得臣民之心。臣北瞻侯季泽,恳请晋王殿下顾全大局,继承大统,福泽我朝千万子民,佑我山河平安!”
季泽转向晋王,双手齐额行跪地叩拜大礼:“臣恳请晋王殿下,顾全大局,继承大统!”
大殿里文武百官也跟着齐齐地跪下去:“臣恳请晋王殿下,顾全大局,继承大统!”
季泽抬起头看晋王,却不觉颈项上那光滑如水的雪貂皮毛已经滑落下来,晋王立即向前跨了一步接住那条掉落的皮草,上头满满的都是季泽的体温。
晋王的手僵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泽颈间的一处。季泽只愣了一愣,随即勾起嘴角,他知道晋王在看什么,知道雪貂皮毛后隐藏的那处桃花般大小的绯色淡痕。他也知道晋王并不爱季泽,晋王之所以愤怒只是因为他的占有欲——骄傲如晋王,即便是自己不要的,也不会轻易给他人。
而现在,曾经对他死心塌地的季泽却云淡风轻地勾勾嘴角就脱离了晋王。晋王也知道,在颈间的印痕下面,必然是更多淡粉的桃花盛开在白玉雕琢一般的身体上,而那些痕迹无一例外地昭告了季泽的归属。
季泽转头看着晋王复杂的面色,却提不起任何继续这场推举戏码的性质。
他只是全部都想了起来,想起来晋王为何要给他那把剑,他又是为何要……举剑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