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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 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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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来到冯府之后,便很少见到冯彰嗣,问了府中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他家少爷干什么去了,我看着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闭上了嘴巴。
几日见不到他,我总不能每日都这样无聊的过活吧,如果整日待在这里,我该如何去追寻我想要的人生,怎么去寻找可以送我芍药的人呢?
不行,我必须要主动。整日在这里是不行的。因为我从不是个会乖乖等候的人。
看到案几上的玉萧,我不禁情动起来,拿起玉萧仔细观看,将玉萧缓缓放入唇畔,立在院中吹奏起来。一曲吹了,风过处,凉意阵阵,我转身回屋,不知何时院落处冯彰嗣立在那里。见我看他,他笑着向我走来。
我晃晃手上的玉萧,笑着问:“好听吗?”
他双手负背,点头,“好听。”
我指指屋子,说:“有些冷了。”他伸出手,做出‘请’的手势,我笑着进屋。
进了屋,我拿出他前几日送我的茶,正好屋里煮着水,进来时水已经沸了,我正好给他泡了杯茶,“小心烫。”他微笑着接过。
他看我没有给自己倒,只倒了白水,皱着眉头看了半晌,道:“这茶你不喜欢?”
我摇摇头,“不是,而是我喝惯了羊奶,嘴已经叼了,现下喝这个茶有些不习惯,还是喝些白水好。”他未语。
在西域的时候,我常常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里的草原空旷,但因为我们经常围在火堆前唱歌跳舞,倒也不觉得冬日有多寒冷。来了这里之后,一切与原先都不一样,所以还有些不太适应。为此,我将屋里点了好几个暖炉才不觉得寒冷。而今现在却感觉好像有些过了,因为屋内烧着水,水汽迷漫,让原本就热的屋子又热了起来。我起身开窗,回头时却看冯彰嗣一直在笑。
他见我不解的看着他,以拳掩面,故作咳嗽一声后正了脸色。我端着茶盅盘坐在他对面。
他边吹热茶边看着我,问:“可想好以后该如何?”
我摇头。
茶已吹到可以饮用的温度,他小酌一口,看他的神情似是很享受这个茶。他放下茶盅,道:“既然你没有想好,那这些事情就由我来代劳。”我惊异的望着他。
他说:“我只不过是用你的方法,洛阳城中总也不能让思秋坊独大。我看你人也精明,倒是有几分做生意的头脑,已经替你选好了地段,今后你就可以不倚靠他人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我心里琢磨了会,方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眼中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他仍旧是我初识的那个样子,一派淡然的不羁表情。
“你的意思是……”
他笑着点头,“正如你心中所想,我们也可以开个歌舞坊。这样一来你不会闲在这里闷的发慌,二来你也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三来嘛,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的阿娘。”
我欣喜万分,欢呼的跳跃起来,“地段在哪里?现在就带我过去看看好不好?”
他看着我笑,嘴角也抿了丝笑,“别高兴的太早,做生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我也从未想过让你以此来赚钱,做的开心就好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我点点头,“你说的话和阿娘说的一样,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的过活。”
“你阿娘也这样说?”
此刻我并未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仍旧是开心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是啊,怎么了?”
他摇头,“没什么,看来我有些担心也是多余的了。这样,今日我无事,快到午饭的时辰了,我们先吃饭,然后我再带你去看看歌舞坊。”
这顿饭我吃的是出奇的快,冯彰嗣一直在笑话我性子太急,被他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又慢悠悠的拿起筷子,陪着他又吃了点。
这个地段选的很好,是洛阳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不过著名的思秋坊也在这条街市上,我不明白冯彰嗣选这个地段的原因是什么,但一想他说过,并非是为了赚钱,人家好心好意的帮你忙,你还啰啰嗦嗦的问这问那,我把一肚子问题全都咽了下去。
已经有工匠在忙着装修了,我进到坊里一看,不比思秋坊小多少。
置身于正中间,我闭上眼睛,这里以后真的属于我了吗?心里存着一丝茫然与不相信。
冯彰嗣立在我身边,问:“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如何不满意?多谢你,冯彰嗣。”我说的这话真心实意,虽然我明白这些事情不是一个‘谢’字就可以表达的。
“不必喊我全名,那是给生人喊的。”
“那我喊你什么呢?”我笑着看他。
他手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状,道:“儿时我在家中排行第五,你可喊我小五。”
“你不是冯……”他口中的身世与我所知的一点都不相同,心里的迷雾起来,他笑说:“我并非真正的冯家人。此事言尽于此,你也不必太过于深究。”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秘密,过去的事情可以过去,他不愿提,我就更不会说,我笑着点头答应。
冯彰嗣的办事效率还是值得一夸的,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将这歌舞坊装修好了。坊内精致大气,一点都不逊色于思秋坊。
我想了几个名字写于竹简上给冯彰嗣看,他看都未看,笑说:“这里的主人不是我,你想让它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我歪头想了一瞬,笑道:“云海碧落处,沧海茫如天,不如就叫云碧坊。”
别的坊里的姑娘听说我们这里可以出到更高的价钱,休息时间随便,心情好了可以上台,心情不好时也不会强求,都觉得我们这家新开的歌舞坊是个不错的选择。女子最好的光阴不过就那几年,在那几年里,她们都想为自己存够钱。
我与兰姨坐在院中想着如何开业才能吸引别人的眼球。不知冯彰嗣是在哪里找到像兰姨这般精明之人,她的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冯彰嗣叫她兰姨,我也只好跟着叫。兰姨样样都看的通透,对于我的想法更是了如指掌。
兰姨看着我,笑道:“云娘,你心中可想好了开业那日要谁去上台?”
我道:“人人都说我们这个云碧坊是冲着思秋坊而来的,若是开业那日不给人一个印象,恐怕是有点对不起这么多日的忙碌了。我心里想着,那些从别的歌舞坊来我们这里的姑娘们,歌舞其实也都是一般的,因为有头牌震着所以一直未红起来,而头牌却是不容易请动的。”
兰姨问:“你看莎莎如何?”
我思索了一会,“莎莎是不错。无论长相曲艺歌舞都比其他的姑娘们要好,只是机变差了些。若是平日里还好,开业毕竟是个大事,我不想搞砸了。”
兰姨沁了丝笑,边替我倒了杯茶边说:“那你心中可是有别的想法了?”
我刚欲说话,院外就有小丫头跑过来说有客人求见。我与兰姨对视一眼,心想着这个客人是谁。我问:“他可说是谁?”
小丫头道:“奴婢不知,只知道她是个女子,她说她叫万清。”
我大喜,“快把她请进来。”
兰姨看我的样子,笑道:“怎么,她会是你的新一个想法?”我抿唇点头。
万清从门外进来后,兰姨的眼前泛了一丝光,我心中满意,想着就连兰姨都觉得她是个不错苗子,那就不会有错了。我指了指空着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来。可是万清依旧站在我们面前,她似是用尽了平生中所有的力气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而这个艰难的决定她也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才在此时吐出口。
她说:“云姑娘,我想……我想来云碧坊。”
我端起茶盅笑看着她:“你不是在思秋坊吗?月姑舍得放你过来?”
万清说:“我不知道,有一日月姑突然将我的卖身契给我,说是若我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我。”
兰姨挑着眉,细语娇笑道:“那你如何又愿意来这里?”
万清强忍着眼中的眼泪,故做坚定的说:“我阿爹死了,后母跟个达官人家当了妾室,他每日都打我,你们看。”说着,她掀起衣袖,上面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记得云姑娘说过,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别人强求不来。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听天由命,不会让后母再欺负我了,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决定!”
万清这话说的慷慨激昂,一点都不像我从前记忆中的那个唯唯喏喏,只会害怕的小女子。她已经想通了,命运让一个人改变,而我很欣赏这样的改变。因为人生之中最怕的就是明明讨厌现状,却不做点什么去改变它,只是一味的怨天尤人。
我站起身子,走到她跟前,仔细端详着她,笑道:“你想做什么?若只是个打杂烧火的丫头,我们云碧坊里一点都不缺。”
她咬着唇,慢慢的吐出两个字:“舞女。”
兰姨也唇角含笑走过来,看着万清,说道:“那今后的日子里,我们还要守望相助了。”
万清没有理会兰姨,我道:“这园子里的屋子,你看着哪间喜欢可以挑间去住,你放心,你也算是我的旧识,只要你上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万清走后,兰姨浑身上下的打量着我,看的我极为不自在,我皱着眉头看着她,刚欲开口说话,兰姨就说:“看不出你年纪不大,但做起事情来却井条有序,看来今后这个云碧坊想不红也难了。”
我道:“兰姨你这是在笑话我老沉吗?坊里红不红,也要靠兰姨陪同云莺一同努力才是。”说着,我端起茶盅,做出敬酒的姿势,“云莺在此以茶代酒,先敬兰姨一杯。”
兰姨笑的坦然,端起茶盅看了我一眼,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几日我与兰姨都忙里忙外的,我忙着编词写曲,忙着替姑娘们排练歌舞,兰姨则忙着去布坊订做衣服,鞋袜,还有珠钗什么的。我们目标明确,分工合作,让原本烦重的压力缓解了不少。
晚上,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冯府时已经很晚了,暗夜灯下,一盏灯长亮着。我向着灯光处走去。
冯彰嗣立在阑珊处,见我归来,满含笑意。他道:“见你一面,比我进宫面圣还在久。”
心下骤然温暖,一个良朋,已经足矣。
我道:“临近子时了,干吗要等我?”
他笑着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邀我进屋。我进屋一看,原来他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就等着我的归来。心下一酸,从来没有人会为了等我而准备这样多的心思,不管他如何看我,我已经认定他是我云莺的挚友。
他道:“看你忙碌,怕你忙而忘记了吃饭,所以就准备了些东西等你一同回来吃,可谁知你却那样久才回来。”
我笑着摇头,“晚上是吃了点东西垫垫,可也没正经八百的吃东西,现在看到这些已经饿了呢。”说着,我坐了下来。
他笑说:“我去叫人热一热,眼下饭菜已经凉了。”
我笑着拦住他:“现在这个时辰,人家都睡了,哪有人还为你忙碌呢?凉就凉吧,我不在意这些东西的。以前饿时,什么东西没有吃过。”
我说的很坦然,冯彰嗣听的却是一惊,“你也挨过饿?也什么东西都吃过?”
我边吃肉边点头,“当然了,在遇到阿娘前,我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我从来不挑食。”
冯彰嗣的眉角沁了丝笑意,“真是巧了,在遇到她之前,我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我抬头不解的望着他,他拿起筷子也陪我吃了起来,我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索性不再过问,只专心致志的吃我的饭菜。
他早已准备好了酒,怕是想和我痛饮一番的,可能是眼下时辰已经晚了,他就一直未拿出来。我眼睛扫过,想到他等我这么久,笑道:“现在吃饱了睡不着,你困吗?若是不困我们喝酒好不好?看看是你的酒量好还是我的酒量好?”
冯彰嗣抬头看天,我道:“别跟我说什么天色已晚的胡话,我们西域儿女从来不理那套,你就说你愿不愿与我同饮?”
他见我眉宇间全是男儿的洒脱不羁,将酒从桌下拿出,替我倒满了,笑道:“果真是自小生长在西域,大汉儿女有几人能如你这般?”
我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他问:“不觉得辣?”
我神情淡然,一副小意思的样子,“这算什么,比这更浓更烈的酒我都喝过。”
他浅笑未语。
我看他面上是笑着的,可眼神却出卖了他,他的目光宁静而悠远,看向这个寂静的夜。我感觉他在此夜是有心事的,可是我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那个看似不羁的他也会有这样神情?
我替他已空的杯子满上,“小五,再过两日云碧坊就要开张了,声势那么大,而且思秋坊里好几个姑娘都来了这里。我听说思秋坊里的背后主人好像很有权势,他不会放着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的骑到他头上,可是我打听过了,他听说坊里的几个姑娘走了,也没什么动静。”
冯彰嗣接我的话说:“你是担心到那日他会带人过来砸你场子?”
果然是冯彰嗣,我心里想什么,他一猜就透。
他见我神情苦涩,笑道:“你放心吧,无碍的。思秋坊的背后主人我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我看他的性子不像是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只要专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苦愁,但我却可以想办法让他尽力一笑。我看着他的笑容,自己也放心的点了点头。
他道:“你可还有什么问题什么疑惑了?”
我笑着摇头。端起酒杯,很认真的看着他,“小五,所谓有缘才能相见,你是我在洛阳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我的恩人,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云莺都会向着你帮着你,因为我已经视你为知已好友。我们西域民风虽大胆,但阿娘却时刻教我中原的礼仪,可是这一次我觉得,我一定要和你做知已,就像我就这样住进了你府上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依旧要做你小五的朋友。”
我的话字字真心,句句真诚。冯彰嗣盯着我看了一会,方举起酒杯,“将此酒一饮而尽,方能不辜负你我相识一场的缘份!”说完,将酒一下饮尽,酒杯倒转过来。我笑着也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笑问道:“你不怕别人会说你闲话?”
我理所应当的答:“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便说呗。我不能阻止别人说什么,但别人也不能阻止我做什么。这世间男女的情感,除了情爱还可以有友情,就像我在西域也有很多好朋友一样。我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却从不谈爱。”
冯彰嗣一个漂亮的响指响彻黑夜,“知我者,云莺也。”
我们可以谈天说地,可以聊古畅今,可以品酒论诗,但就是不谈情爱。或许,这在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我觉得,人生中应当有这样一个朋友,而他冯彰嗣就是最适合做这样朋友的人。就如同我和托稚达,如果我追求的不是大汉,而他的追求也不是匈奴,如果他可以放弃匈奴,我可以不来大汉,或许我们也是会是这样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