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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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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儇想的果然周到,不知道她从何处为我弄了个宫牌,进出宫廷随意。
屋外的阳光被挡住,整个殿里变得黯淡起来,整个大殿中只有我们二人。我与她面对而坐,她含笑看着我,我亦是如此。
她的眼神中全是锋芒,与她的外形极不相合。清丽玉容,素洁高雅,这是我见到她时就想到的词语。一身素色外衫,简单大方的缟饰,发髻上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住。素色的外衫将她的身形衬得更加单薄。
细打量她的双眼,寒意冷冽,温柔妩媚,温暖可人,暗藏刀光。短短一瞬间,随着她眼波流动,我竟然没有抓到任何一种。我端起茶盅来轻抿一口。
马儇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淡淡地说:“你也没有让我失望。”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道:“利用别人心中所想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的心思也够玲珑。”
马儇摇头而笑,“既然如此,我们坦开来说吧。你想要什么,又要我怎样做?”我微微而笑:“我不要你替我做什么,我这人做事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我喜欢亲力亲为。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马儇有些不信地打量着我,想从我的话语中看出真假,我道:“别这样打量我,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可信任。我不会伤害你,起码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我这个人做事不讲求目的,只是随心而做,心情好了做什么都愿意,心情不好时,就算有再好的事情我也不屑于一眼。我做事情只跟着心走,并非人人都是你想象中的那般。”
马儇渐渐凝出笑意,纤纤玉手端起茶盅,极其轻柔地说:“你想多了,若我不信你也不会找你帮忙。我自是知晓你的能耐才找上你。既然你不愿多言我也不会多问,今日起,希望你好好帮我,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于你。今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我笑看着她,将茶水喝下。
饮尽茶水,马儇又替我倒了杯,笑道:“看样子你比我年长几岁,今后我便叫你一声姐姐。”
我淡淡而笑,道:“想好让我怎样帮你了吗?”
马儇道:“你可愿再编首曲子在你的歌舞坊传唱?”
我摇头,“代价太高。朝廷中的事情不是我一介女子可以参与的,若我如你所言编了这首曲子,只怕当年诬陷你爹爹的人我全都要得罪,到时候我可能连尸首都找不到。换个其他的法子吧,这个方法只会陷我于水火之中,你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马儇笑,连连点头,“确实。当我没说。其他的法子我暂时没想到,日后再说吧。”
我道:“先稳住皇后吧,虽然皇后从不干政,但你在皇后身边久了,见到太子的日子也多,太子看上你后,在他耳边多言几句,事情自然就好办的多。”
马儇笑的干净:“姐姐想法与我不约而同。”
“但有一个问题,自陛下登基后,便严格限令外戚干权,就是郭皇后的家族中也没几个人是手握重权,如今的阴皇后亦如是。”
马儇笑着摇头,“我不相信这些,我只信人定胜天。”
我还欲再言,屋外有婢女说:“马姑娘,皇后娘娘请你过去一趟。”
马儇对着屋外道:“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去。”
我笑看着她,她对我微一晗首,“改日再请姐姐进宫相聚,今日多谢你跑这一趟。”
我道:“那我先走了。”马儇点头。
走出屋外,四周的阳光向我袭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发出暖意。
我果然不能小看了这个马儇,年龄虽小,心思可是不小。刚刚提出的建议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只是试探我的建议而已。
如果只是试探我,我可以接受,因为世上并无随处而来的真心;但若是真的想要我编个曲子,又或者她是想利用我来成为众矢之地……
这样的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我喜欢挑战,喜欢这个有趣的事情。
人还未行多远,便听见有人叫住我,我回首一看,陛下立于清凉殿前,看样子,是刚从殿中出来,正好看见了我。
我行了个礼后,陛下挥手命身后的人都先退下。
我头微低,只看着地面。
头顶远有低沉的笑声传来,“进宫是找皇后?”
我抬头,轻声说:“回陛下,民女进宫是找马儇。”陛下看着我,我继续道:“马儇进宫前与民女曾有过几面之缘,今日民女得空,马儇便邀请民女进宫一聚。”
陛下微点下头,继而疑惑地说:“马儇进宫已有一年,其间未听闻她提过你。”
我道:“思乡之情越提越涌,我们之间亦如是。”
陛下微笑着未再询问。我心下紧张,不知他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话,今日进宫除了往马儇身上推,实再不知该说谁好了。希望马儇不要与我说的不一致才是。
陛下见我在沉思,笑问:“可否有空,朕有几件事要问你。”
我茫然点头,就算有事也不敢说没空。
清凉殿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一室清凉。屋中全是绿色的植物,平日殿中该有的金银玉器这里全都没有,只有绿色,让人看了心情顿好。殿边处,放了一个几案,上面堆满了竹册,看来陛下常常来这里办公。
陛下让我坐下,我有些心悸,自己拿了张席子跪坐下来,离陛下有一些距离。陛下看着我,忽摇头笑起来。我低头看着地面。
他道:“朕的小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所以在朕面前你不必紧张。”我低头未语,他又道:“看到你,就想起了故人。”
我抬头茫然问道:“何人?”
忽又觉得自己这般太不合规矩,幸好陛下未在意。他眼神中有些迷茫,有些失神,仿若夜空中黯然失色的星子。
他浅笑道:“不提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上次听你说你自小随你阿娘生长在西域,那你对西域应该是很熟悉了。”我轻点头,他道:“朕想知道如今西域如何。派人打探西域的消息也不过是打探而已,万万不抵你一个自小生长在那里的人。”
我道:“民女看事情的目光与陛下不一样。这么多年在西域游玩,我看到的是西域里人民生活的都很满足,每个人脸上都很开心,每一处风景都很美丽。在匈奴时生活的也很开心,至于陛下想问的内部政治问题,民女看不懂也不明白。”
陛下道:“你阿娘是西域人?”
我摇头,“阿娘不是西域人,是汉人。”陛下神色一怔,我偷眼打量着他,又道:“阿娘什么都会,她会弹琴,会吹笛,还会医术,不过她说这些东西以前她只是略懂皮毛,又没心思学,在离开洛阳后才在这些东西上面花费了心思的。阿娘还会做菜,她说她做的菜很好吃。”
“她说?你没有吃过?”
“没有。她离开洛阳后再也没有做过菜了,我是听匈奴的公主说过阿娘以前做菜好吃,所以缠着她教我,我觉得我做的还不赖,可阿娘说只有她做的三分之一。”
陛下神情凝住,喃喃自语,“都是在离开洛阳后才发生的变化。”
我见他沉思,试探着喊了一声“陛下”,他回过神来,笑问:“你阿娘可说过她的汉人名字是什么?”
我摇头,“没有,在汉朝发生的事情她一直不愿提起。”
陛下微一低头,不着话语地坐着,静思沉气,不发一言。我看着陛下,五十多岁的年纪,风雪的侵袭让他的脸上已有细微的皱纹,岁月的磨练让他面容也有微微的老态。或许这只是一种状态,是心老。我看着几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每日面对那么多东西,如何不累?
早就听闻过陛下重感情,重情义。不过是有意多说了两句,便让陛下想起了阿娘,想起了他的故人。他的眼神中是漠然,是思念,是浓浓的情谊。
我笑着说:“我随我阿娘学了首歌,在满是星空的时候,阿娘常常唱这首歌,我唱给陛下听可好?”
陛下抬眸看着我,“莺雀之声,你唱吧,看看你是否可以配得上这个名字?”
我深吸口气,吟吟开嗓起来:
“天上星,地上萤。
星与萤,相辉映。
虫儿飞,风儿追。
虫与风,在念谁?
我的你,在何方?
可有一丝为我醉?
古道断肠情崖何处归?
西风瘦影雪残阳,
纵情苦苦雨纷飞,
你的憔悴,没人理会,
愿我痴情一生心相偎!”
一曲终了,陛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眸子中的情感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浓的就要把人全部包围。我低眸笑道:“好久未唱了,我唱的好吗?”
陛下出神,“这首曲子,真是……真是你阿娘常唱的?”
他的语气中有紧张,似乎很想听到我的答案,似乎又不敢听到我的答案。
我摇头而笑,并未回答,站起身行了个礼,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民女该回去了。”说完,看着陛下面上并无反对的意思,我出了清凉殿。
刚进到园子里,莎莎就说有人在后院里等我,我问她是谁,她只是笑的诡异,我看她的样子猛敲了她脑袋一下,“快说是谁。”
莎莎气恼地摸摸脑袋,一副委屈的样子,“我怎么知道是谁,是个翩翩公子,已经来这里有一盏茶的时间了,我说你还没有来,他就说等你一会儿。”
我心下盎然,提起裙裾就往后院走去。只听得莎莎在后面小声嘀咕着:“有了别人就忘了坊里。”
来了后院,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他人,我心想该不会是他等不及了,所以先行离去了。心中有些失望,难得见他一次,怎么不多等我一会呢。正在沮丧着走回屋,抬眸时,正对上一对温润而有些冷淡的眸子。我心中喜悦,面上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将门关上,道:“不是说你在后院等我,怎么到我房里来了?你怎么知道这间是我屋子?”
唐湛道:“等了你一会,未见你来,本来是要走了。兰姨看到我,说你快来了,便带我来这里等你。”
心里想,这个兰姨,平日里管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总嫌她烦,今日这件事倒是做的不错。
我坐在他面前,他随手拨弄着几案前的那架琴,淡然自若的样子让我心生涟漪。我一手撑头,侧着脸含笑盯着他,不过是随手的几个动作,他做起来却让我感觉是异样的风流倜傥、高蹈出尘。他的姿态雅如静水明月,飘若高空流云,暖如春季微风,清若松映寒塘。淡淡的样子亲切温暖,让我的心一再沉沦。
他道:“这个琴音色不错,是你新做的琴吗?”
我点头:“是为乐师新做的。你弹的真好,多弹一会。”
他并未抬头,笑道:“我这样弹你都能听出来我弹的好?”
我脸圈微红,漾着笑意点头。其实我心里想,只要是你弹的都好听。
琴声舒缓,宛若一股清泉柔和,又如青青山水的轻柔,碧波荡漾的舒缓,微风拂面的眷意,曲径通悠的回扬。
这让人沁心的曲子就像一阵阵旋涡,一次又一次将我卷了进去。他就如一个很有力的铁石,让我吸了上去。
他给我的感觉,一眼看过去似乎很清楚,但流云无根,水影无形,风过无痕,雁过无声,一分的清楚下却是十分的难以捉摸。
总是淡然自若,温润的眸子中全是深不见底的深邃,我看不透你,但却很想看透你。我看不懂你,但却很想走进你的世界。
你会如我所愿吗?
琴声突变,婉转悠扬变得慷慨激昂。似高山似流水似瀑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曲终了,我抚着琴,随意拨弄着琴弦,发生脆耳的声音。
“你会弹什么曲子?”唐湛微笑着问。
我无奈摇头,“我不会弹琴,手指总是摆弄不好,吹笛倒还是可以。”
“过来,我教你。”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响起,我禁不住这诱惑,鬼使神差的坐到了他身边。
他一手扶着我,带动我一起拨弄琴弦。
我脸颊飞红,唐湛的气息不停的喷洒在我的周围,我竟有一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感觉,害怕一个呼吸就是梦境,而我,不想醒来。他的手会若有若无的碰到我的手。
这种感觉就像是要窒息一样,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半边脸颊已经红的如苹果。
窗外暖风轻送,竹影婆娑,窗内一教一学,亦笑亦嗔。
不知名的花香弥漫在屋中,欲述还休地喜悦萦绕在两人眉梢唇边。
心绪摇摇颤颤,酥酥麻麻,一圈圈漾开,又一圈圈悠回,如丝如缕,缠绵不绝。
眼波轻触间,若有情,似无意。
沉醉,沉醉,只因醉极的喜悦,所以心不管不顾地沉下去。
唐湛却好似什么都未觉,只是神情淡然的教我弹琴。
由于紧张,我时常拨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弹些什么,他都一一耐心的帮我着纠正。
渐渐地,我的羞涩尽去,也是随着他身心沉入这首曲子中。
随着他的耐心,一首曲子很快便弹完,我却很想永远都弹不完。
他渐渐松了手,心下有些失落,无意识的拨弄琴弦,好像以此在诉说自己的不满。
双手放在琴弦上,一切音律静止。整个屋里也安静了下来。我淡淡地问:“你来找我有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我的心中倍感温馨。视线相撞间,眸子中有说不出的情感,眼波流动,浓浓的情谊,他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我自嘲一笑,自己真是想多了。
其实,我从来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心动什么,只是那种感觉。或者我说,这种事情没有为什么。在这茫茫人海中,只消一眼,沉沦我心。
屋子中除了平稳的呼吸声就再也没有第二种声音。唐湛忽然起身,笑着对我说,“你应该还有事情要忙,我先走了。”
‘砰\'的一声,石头落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可是石头却慢慢地落入水底中,水花一层层漾开,又一圈圈合上,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一会儿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的风平浪静。可是只有沉在水底的石头在提醒着并不是未发生过。
心口像被针扎一样的疼。我苦笑着起身,“好,我送你去门口。”
没有一言,没有一语,他依旧是淡淡的,好似整个世间他都未看得上眼,又如他的眼中什么都看不见一样,他只是一直淡然自若的看着前方,温润如君子。
行至门口,他微笑着轻点下头算作是对我的告别,我苦笑着附和。他行了两步,又停下来,轻声说道:“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堂堂正正的走正门,我随时欢迎。”说完,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缓步离开。
我愣了一瞬,唇上缓缓抿出笑意。那沉入水底的石头好像又浮了上来。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微风和煦,吹的我心漾漾。
我唇角含笑,开心的朝着园子里奔跑而去。万清一下拽住我,我恨她这里打扰到我欢乐的心情,“刚刚邓公子来了,你可见到了他?”
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万清挑眉,似是打趣地说:“没见到吗?刚刚邓公子兴冲冲的过来找你,我听莎莎说你在屋子中,就让邓公子过去找你。你们聊些什么了?”
“是……邓家几公子?”
“当然是邓袭邓二公子,难道还有谁?”万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邓袭?他来了?他为什么没进来找我?他可是听到了屋中我和唐湛的琴声?
摇摇头,不去想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是开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