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黔未晚

28、生命之轻

　　“我怎么觉得昨晚上你沙发上横陈的那块精瘦肉那么像冉培一师弟，当医生的，叫什么来着？”楚吕两只筷子戳着油条，宿醉后不大灵光的脑袋努力地搜索着，筷子朝碗上一拍，说：“对了，叫李律！”随即疑惑道：“不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这么巧正好就英雄救美？他是故意想泡你吧！”
　　赵维很不想大早上就起来翻白眼，提前破坏了她“平和一天”的计划，虽然她每天都在下着不同程度的决心。她直接忽略掉楚吕的第一个问题，说：“你就不能用点平和一点的字眼，‘追’这个词不可以吗？”
　　楚吕用力嚼一口油条，说：“你要平和了这世界就和平了。李律这种身家、身份和身材皆有的‘三身’极品，怎么可能甘于只和一个女人，这种玩一玩的不叫追只能叫‘泡’。”
　　“那冉培也是泡到你的？”赵维牙齿重重地咬在“泡”字上。
　　楚吕一脸无辜：“冉培泡都没有泡过我，我们俩作风古朴且目标明确，直接奔着床上去了，连泡都没被泡过就直接炮了。”
　　赵维艰难地吞咽下一口豆浆，虚弱道：“油条追烂了，不是，泡烂了，赶紧吃，我上班得迟到了。”
　　楚吕打量赵维眼周尚未消退的淤青，试探着问：“咱今个不去行不，少去一天，天下还是您女王大人的跑不了。当皇帝的还偶尔醉卧美人膝罢个朝，你这全年无休比皇帝还忙！”
　　赵维抽张纸折成四折擦擦嘴，说：“现在还不行，销售总监下月离职，空出来的位置一群狼眼睛都盯着。”
　　楚吕担忧：“可是你顶着一张被轮过的脸去公司真的好么……维维，你现在这样好多女人都赶不上了，用不着这么拼命吧，下次要再出这种事……”楚吕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她自己虽说从小爹没了妈跑了，还好有个奶奶，奶奶过世了，有大伯大伯妈疼她，后来还有了冉培，她是真的没有吃过苦遭过罪。
　　赵维不一样，她妈和她爸离婚后，她跟着她妈过，差不多是她妈妈摆小摊一个一个糯米饭捏出来拉扯大的，小时候就独立，长大后样样都争强好胜，别说没有男人可以依靠，就算是有个男人让她靠，她也得先抡起斧头敲敲那男人的肩膀结不结实。
　　赵维没有接话，她不比楚吕，她的一切只能自己一步步打拼，没有什么比银行卡上积累的数字更让她有安全感。

　　楚吕搭了赵维的顺风车，早早就到了金石大厦，大厦前台还没有来，她自觉地在桌上找到他们那层的报纸抱了上去。自从她来以后，就彻底解放了上一任报纸妹，他们社会版有个传统，新来的资历最浅的姑娘负责领每天的报纸，久而久之大家都亲切地管这个角色为报纸妹，如果新招进来的一直是男性的话，那么这个报纸妹就只能一直当下去了。所以当上一任报纸妹看到楚吕的时候，抚胸声泪俱下道：“总算来了个没把儿的。”
　　楚吕走进办公室，大清早竟弥散着一股浓浓的咖啡味，只见主编的办公室门大敞着，主编黑着脸端坐其中，外面格子间里几个编辑黑着眼圈战战兢兢地缩坐着。她一见这阵仗，本能地去找狮王李，搜索一圈却没发现那爆头狮子，于是低调又低调地贴着墙壁溜进了自己的座位。
　　一整个上午狮王李都没来，楚吕少了狮王李，就跟上大号忘拿手机一样，一下子空闲出长长的闲暇，却只能干坐着，这感觉……很有些微妙。
　　楚吕刚到社会版，很多人都还不熟悉，唯有上一任报纸妹魏霞和她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她自动将楚吕视作了盟友。
　　魏霞是这个办公室最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通常这种透明人最适合干地下工作，刺探情报是她一项无需修炼的绝技。她也自称自己披了哈利波特的隐形衣，走哪都是隐形人。
　　魏霞自觉主动的设问句自问自答“你知道吗”“我来告诉你吧”，楚吕被动地弄清楚了今天办公室低压的原因。昨天狮王李凌晨一点赶了一条独家，编辑部几个编辑赶着定版印刷前改了板块加上了这一条，结果，没到报纸出印刷厂，各大门户网站都争相报道，江明市的其他报纸也都刊登了这条，于是独家变成逗你玩的过家家。
　　“多来这么几次主编再不用跑大卫男科了，肾亏肯定不治而愈，你看他这一上午都没跑一趟厕所。”魏霞最后陈词总结，一个黑压压的上午无惊无险地度过。
　　楚吕以为狮王李一气之下罢工了，谁知人家淡定地跑了一上午新闻，中午回来也没见异样。
　　楚吕暗暗观察他，企图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穿他熊熊燃烧的盛怒。狮王李把头伸到楚吕办公桌前，说：“我是隆了鼻还是削了骨头啊，你看我老半天？甭看了，告诉你我没拔牙！”
　　楚吕把头侧开一些，风轻云淡地说：“牙齿上沾了菜叶。”
　　狮王李火速转到自己那一边，就着手机屏幕照一照，惊叫：“妈的还真有个菠菜皮儿。”
　　楚吕喘口气，还好狮王李没像昨天一样对她不理不睬，要不然她天天过着大号忘带手机的日子可不悲催。
　　下午狮王李打印了一张采访清单放楚吕面前，问她：“这几天我们就跑这个，完了出个专题。”
　　楚吕快速扫一眼，上面都写着采访时间和地点，有一个还在江明市附近的轻纺镇，实在是看不出具体内容。“这都是些干什么的？”楚吕指着单子问。
　　狮王李严肃地看楚吕一眼，说：“我们打算走访几家有白血病患者的贫困家庭，着重报道白血病患者及家庭的生活现状。”
　　怎么又是白血病，突然想起网上那篇博客，本能地将这篇报道与‘白舒非’联系在一起，下意识想要推掉，脑海中一闪而过聪聪满脸是泪的小脸，狮王李公事公办的态度也让她开不了口拒绝。心里添砖加瓦进行着自我建设，只是采访几个病人，她不跟也有别人跟，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虽有排拒，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楚吕跟着狮王李连续跑了三天采访，渐渐收起了应付之心。第一天采访过后，她还能和狮王李唏嘘感慨两句，第二天、第三天，那些哀痛和绝望像病毒一样感染了她，她觉得自己病了，失去了言语能力。
　　受访的几个白血病患者有三十来岁女儿只两岁大的母亲，有十几岁的高中生，还有七八岁大的孩子，他们无疑都受着病痛的折磨，并且都曾经用过白舒非。采访中，楚吕了解到，他们都是白舒非免费试用时就开始使用这种特效药的，刚开始使用，病情确实得以缓和，免费试用期过后，白舒非医院售价108一盒，买一送一，一个病人一个月平均需要十盒左右，花费数百元，比起其他控制白血病病情的药物，这无疑是首选。108块的低价维持了三个月后，白舒非推出了升级版，旧版停产，价格随之上涨到三百一盒，一个月后，药品告急，价格暴涨，五百、七百、直到现今2479每盒。白舒非只走医院不走药房，尽管涨到近2500的天价，仍然供不应求。
　　这几个受访家庭月平均收入将将维持在江明市的平均水平，甚至还要更少一些，每个月单支付各种诊断化疗就耗去大部分的收入，更别说月需上万的白舒非了。他们最早一批用上白舒非，病情有所控制，给了他们希望，兴许能够等到配型的骨髓，可短短几个月时间，药物价格一涨再涨，直至突破他们的承受底线，最终放弃使用。患者对白舒非的依赖很强，一旦停用，病情失去控制，甚至比不用的时候还要糟糕。
　　看着蹒跚学步的女儿在她母亲病床前牙牙学语，十七岁的少年说他想要参加高考却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不到八岁的孩童还不知道人生全部的时候就要面临死亡，每当面对着这一张张求生却无可奈何的面孔，楚吕沉默了。生命在昂贵的药价面前显得那么廉价。
　　晚上冉培带她到一家新开的重庆火锅，对着红彤彤的锅底，闻着四周扑鼻的香气，楚吕极少地提不起胃口。隔着火锅薄薄的雾气，她看着冉培，突然问道：“你们公司为什么要技术革新研发新药啊？”
　　冉培涮了一筷子肉放楚吕碗里，想也没想反问道：“公司是谁的？”
　　楚吕恨恨道：“你的。”
　　冉培失笑：“是我的那就好了，公司说白了是股东的，股东要的是利益。不管是初阳也好，是药厂或是别的其他公司，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股东的利益。”
　　楚吕夹起一根蔬菜，又放下。今天冉培穿了件烟灰色长袖衬衫，通身不见logo，却掩饰不了它精良的质地和考究的剪裁，他此时卷起的衣袖隐藏了他精致不菲的袖扣，露出他手腕上黑色的朗格，还有饭店外面那辆恩宠未衰的新欢，这些都是他所说的股东利益吧。她不知道股东利益到底有多庞大，她只能从这些看得见的实物中将之具体化。
　　热辣辣的汤锅咕咕地冒着泡，红艳艳的汤汁似乎要将这夏日的傍晚煮沸。楚吕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并不怎么和冉培说话。
　　冉培关心道：“怎么不高兴？工作不顺心？”楚吕最爱的食物就是火锅，还曾经扬言要开一家火锅城，从中午吃到晚上，回家还要捎带一身火锅香。像今天这般食不知味，实在是少见。
　　楚吕摇头。
　　冉培继续送温暖：“要是做的不开心，就换一个工作，其实……”他本来想说不工作也没关系靠他就行，可想到楚吕众多半途而废的前科，便及时打住，男人都他妈靠不住，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这方面来看，赵维思想还是比较先进，楚吕则是另一个极端了。他苦笑，他这番想法要是说出去都他妈能上《天下女人》了。“工作都是开头难，你坚持坚持，不行，咱们再说。”
　　楚吕点点头，思量再三还是说：“除了股东的利益，还有别的吗？比如患者的利益？”
　　冉培放下筷子，眼睛微眯，审度道：“怎么这么问？”楚吕很少过问他的工作，更没有关心过他的公司，今天却频频提起，他灵敏地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昨天又有新闻出来，是关于李艳梅的儿子张越聪的，他相信这绝不单单为了呼吁社会呼唤爱心。他是一个商人，即使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也很难麻痹他敏锐的洞察力。
　　楚吕低着头，半晌才说：“没什么我就问问。”
　　冉培没再追问，征求道：“等你完了毕业典礼，请几天假，我陪你出去玩几天，想去哪儿？”
　　楚吕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领学位证书，自从答辩过后她就再没有回过学校，没见有人通知她照个毕业照什么的，也不知道她那个天津的室友是选了拆迁分了五套房的无业男友还是另一个追她的有志青年。
　　“意大利怎么样，不是说想去威尼斯吗？”冉培见她情绪不高，颇有一些讨好的意味。
　　楚吕心不在焉，低着头说：“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看到阿良呼呼的留言，热烈欢迎新同学~~最高兴的就是看到你们留言了~~又是周五了，预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