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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百鬼齐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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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城已经半个月多没有见着太阳了,一直被一股雾气笼罩着。这道雾气一开始是浅浅的紫色,远远看去,倒像城里开满了紫藤萝,只让人有些醉心。再过了几日,那颜色便像被染深了,如霞似锦,馥郁袭人。再到了后来,这种紫色里开始透出了黑,自此以后,那黑色便像水藻繁衍一般,变本加厉地浓重起来,连薛仅华都觉得,这天是想吃人了。
再过了十天,除了薛府以外的地方已经是寸草不生,城中的人开始拖家带口,半滚半爬地逃出了城门,上了靠岸的船只。可他们也只是在甲板上呆在,并无离去的意思——花鸿都不想逃跑了,他们还会想出去么。
这是一种扭曲的心思。他们虽然对那错杂的真相一无所知,却也明白这鬼怪出自于薛府。若薛仅华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恐怕会被撕得拼不起来。可恨归很,这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已将他们羁绊住了——仿佛是皮上的一块烂疮,流着脓水,丑陋无比。但你没有办法忘记它的存在,还要不停地去看它,挠它。当它愈合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去把它抓破,于是便总也好不了,最后成了一个疤,永远地烙在你身上。
“老爷,不好了!”苏合连滚带爬地进了大堂,脚下被门槛一绊,摔得向前面滚了两周才停下来。
薛仅华方才喝茶的时候便觉得府上有些吵闹,见他也如此失了体面,便不悦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地,后花园里的生着的东西全死了!”他的舌头像打了结一般。“那湖里的鱼也全浮上来了!”
“怎么会这样?”一向淡定的薛老爷这下变了脸色,咯噔放下了茶盏。只有那薛仅修躺在藤床上,面不改色。
薛宅自从开始炼香,便开始在各处焚烧那半成物,保着府内一草一物性命不至于被克死。这之中,要数堂屋的香烧得最旺最猛。再加上薛府前半径的地方都是千百年的古树,本身就有一股灵气,是很多毒一时摧残不了了。因而老爷和大少爷到了现在还被堂屋前的苍松翠柏给蒙蔽着。
薛仅华一时没了思绪,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便跑出了堂屋看。果然刚才还郁郁葱葱的寒木,才没有过多久便开始枝叶发黄了。
“老爷!大老爷!府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从前面出去抄小道上山,下了山便是和罗江。趁这条路还能走,就快些逃命罢!再呆下去,恐怕就再出不去了。”
薛仅华一把抓住苏合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厉声问道:“花鸿呢?你怎么不把他给我带过来?”
苏合哭着嗓子道:“什么花红柳绿的,他也就是个贼。老爷您千金的身子,还是自保要紧!”
薛仅华一巴掌把他打回了地上,抬脚便要从屏风后的门赶出去。那苏合扑上来一把抱住薛仅华的腿:“老爷,他这会儿子恐怕早死了!您和大少爷还是——”
薛仅华回身一脚踹在苏合的心窝上。不过这一下并没用多大力,本来只是挣开来他。可苏合年过六旬,依旧挨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爬了两步,便再也不动了。
“呵呵。”那边传来薛仅修的笑声,“看不出你也有这样的心肠。”
薛仅华冷冷地道:“你若想走,我背着你一道走。”
薛仅修摆了摆头,眼神却放在那活物般颤动着的香炉上道:“香在人在,香亡人亡。”
薛仅华眼见着他一向惊不起波澜的眼里一日日地狂热起来。便知他前两年的云淡风轻只是像个人缚在了悬崖峭壁上,如今一松绑,便坠入了万丈深渊。执念至此,早已万劫不复。薛仅华驮着昏迷了多时的花鸿走在山路上,那瘴气像追兵似的漫了上来。他会过头去看背上的那人,不禁有些羡慕。爽性像他这般不省人事,也便不必体会逃亡的滋味了。
薛仅修在堂屋里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出现。他一直都不信宿命,只觉得这东西愚蠢得可笑。可背上的这人就像是个巨大的齿轮,自己就像一方锦缎。不知何时起,便被一寸寸地卷了进去。齿轮越咬越紧,那锦缎便再也不能出来了,除非被扯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