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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29 雪球花 ...

  •   C29雪球花

      大尉就这样专-制地规划了我的去路,我与阿纽塔刚刚认识没多久,却也只能分道扬镳,她继续前往摩尔曼斯克,我转去伯朝拉。道声再见,却不知以后能否再见。

      从阿尔汉格尔斯克沿白海穿咽喉海峡,绕卡宁半岛、科尔古耶夫岛至喀拉海峡,大尉北上新地岛,而我即可南下往伯朝拉,算起来可以同行2000公里,大概五六天的航程。他领我登上内务部队的白海巡逻舰,舰上的官兵都很热情,为了安排我这个唯一的女性,还特地在杂物舱隔了一角给我住。大尉叫手下抱了两张垫子和毯子来丢在地上,然后就把手插在口袋里了,“给你两分钟。”

      我心里有气,就像是一个被压迫的小兵,在昏暗的灯光下自己铺好睡处,然后,从行李箱中掏出一卷衣服当枕头,再在枕边压上两本书,这就算是妥了。

      两分钟后大尉准时出现在舱口,瞟了一眼我的新窝,递给我一个手电筒和两块黑面包,“别到处乱走。”
      “好……”
      “要去哪儿都跟我报告。”
      “……”
      “早点休息。”他总算说了句客气话。
      “谢谢。你也是。”

      舱里空气很不好,还弥散着一股子油气,我勉强嚼了几口黑面包根本咽不进,只好躺下了。早知道是去伯朝拉,直接坐火车就好了,节省几百公里,更不用像现在这样随着舰体的起伏摇晃强忍晕眩不适了。背着叶夫根尼藏起来的几颗安眠药早全吃完了,看来得找舰上的军医再要点儿。

      刚爬出梯子上到舱口,就看见大尉裹着大衣的身影,我做贼似地赶紧退了回去。想想毕竟我也不受他的管,就还是爬上甲板。他正靠着船舷抽烟,似乎并没留意到我。诱人的马合烟味儿,不过我是不会跟他开口要的。

      “阿芙罗拉同志,这么晚了有事么?”走了两步正好医务兵奥列斯特经过问道。
      “你有……安眠药么?”我非常小声地说。
      “真抱歉,军医休假去了。也许过两天靠岸时我能帮你搞点儿。”他真是好人,还是大嗓门儿,“现在,我只能给你找瓶牛奶。”
      “那不了,谢谢。”

      “你服药多久了?”
      我正要离开,想不到大尉忽然来了一句,原来他还是听见了。“嗯……有一阵了。”

      回到杂物舱,重新躺下,脑子昏了,却就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之际,门外传来大尉的声音:“睡了么?”
      当然没有,我给他打开门,大尉看了我三秒,“我有镇静剂。”
      “啊?”
      “偷的。”
      “……!”
      “袖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听他的,不过大尉偷的东西还真不少,消毒、吸药、注射,手法娴熟,一气呵成,看来没少干过。
      “躺着吧。”
      “谢谢。”

      “书借我。”
      “好。”
      “德文的?”
      “嗯……”

      似乎梦到了谁,又似乎谁也没梦到,终于疲惫醒来,看看表,是早上四点来钟的样子,爬上甲板,大尉正围着炮台转悠。
      “早!”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扑通,扑通,重物坠海的声音。一会儿走过来两个小兵,大尉马上皱了皱眉,只听一个兵说:“又死了两个。”

      我想起大尉的使命,不由得心一寒,“战俘么?”
      “嗯。”
      “德国人?”
      “嗯。”

      我无言以对,他也沉默了。

      舰艇缓缓向前推进,波涛声中,星光黯淡,黝黑的海面上,隐约漂浮着淡蓝的冰。靠在船舷上,我仰看这冬季极夜漫天的黑暗,知道黎明不会来。

      天儿一直是黑的,这舰上的时间便过得有些模糊,经常是看了表才被动地觉得自己该吃饭了该睡觉了,不消两天便精神抑郁,所以舰上的官兵们只要得空就会找点乐子,提醒自己还在人间。舰尾有一处开阔地,跳舞便成了最好的项目,运动量最大,气氛最好,只要有皮鞋和手风琴,随时都能跳起来,往往人人都跳得大汗淋漓。

      常跳的是《小苹果》,水兵们身着黑色的冬季制服欢快地排成行,帽尾的飘带在寒风中肆意飘扬着。

      苹果,苹果,你半生半熟,一半红一半青。
      苹果树下青草绿,聚着一群人在跳舞。
      那边在唱歌,这边在跳舞。
      小伙子健壮又勇敢,姑娘们弹着古斯里,多么快乐又有趣。”

      没有姑娘,一些长得秀气点的小伙子就围个头巾扮成姑娘,比姑娘还漂亮,大家看得笑出眼泪。

      还有《雪球花》,男“女”双双对对,女的摇手绢儿,男的蹲地上踢腿或者螃蟹似的横着走。

      “有手绢儿吗?”一个水兵抱着手风琴跳到我身边,乱糟糟地冲我喊。
      “有。”话音未落便被他拉进了舞蹈的行列,我一边跳一边脱去厚重的外套。“跳得不错!”风琴手大声夸奖着。当然啦,当年在政治部宣传小分队里学来的舞步可不是白练的,我没跳过几百次总也跳过几十次吧。

      绿松树下,让我安睡。
      低头,扬起白手绢儿,勾腿,面向四方,慢慢转圈儿。

      留里留里留里,留里留里留里,让我安睡。
      小伙子们一只手背在后腰,另一只手向外荡啊荡地在姑娘身旁留连。

      让我安睡。
      翘起足尖,且进且退,姑娘们挽着手绢儿摊开双手。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小伙子们欢快地跳到前排,拍膝盖拍大腿。

      呀,呦。不管跳的不跳的都开始叫着助兴,口哨声四起。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花园里我的雪球花。
      乐声越来越急促,大家握着双拳叉在腰上,穿插着从甲板的这头跳到那头,神气地再跳回来,再跳回去。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花园里我的雪球花。
      拍着掌噼里啪啦,冷天儿拍着特别痛。

      熟悉的旋律、炽烈的歌声和奔放的舞步,仿佛把我带回了虽然艰苦却充满了热情和纯真的战争年代,多好啊,忘了所有今日的痛苦,忘了都忘了,都忘了吧!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花园里我的雪球花。
      迎着雾雪和寒风,疯狂地挥手绢,疯狂地踢踏。

      我跳得太快,手绢儿一下子被狂风卷走,人也差点儿滑出甲板——

      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拉了回来,大尉站在我身后,左手牵着我,右手托着我的腰,不紧不慢地陪我一起踮腿,徐行,退着退着把我带回甲板中央。

      啊~~~啊~~~
      他一手背着,一手高高牵着我,引我绕圈。

      呜~~~呜~~~
      他温柔地扶着我的肩与我翩跹,我侧着头能看见他半边的笑脸。

      冰蓝的眼睛。

      一拉一引,若即若离。小伙子们渐渐与姑娘们分开,远行。

      我心神恍惚,步履踟蹰。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花园里我的雪球花。
      手风琴再次急促地拉动,姑娘们的舞步也逐渐加快,小伙子们远远望着。

      美人,我心底的姑娘啊,田野里的你和我!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花园里我的雪球花。
      雪球花,雪球花,我的雪球花,花园里我的雪球花。

      有些小伙子开始用手撑地跳着,或是腾空劈腿,“姑娘”也开始满场打旋子。

      刷——

      大尉膝行滑跪至我面前,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枝绢花,献至我胸前。

      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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