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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26 提前享受未来的幸福 ...

  •   C26

      I阿芙罗拉

      斯多艾多叔叔说有些战俘记录的资料需要我这个曾经的文书帮忙整理,我终于得以进入曾为之在风雪中徘徊三天的布特尔卡监狱,当我踏进审讯室时,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海因茨!

      叔叔示意我不要开口,其实我根本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面容憔悴的海因茨在强光的刺激下应对审问。

      我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盛开的大片黄葵花,一个美丽的姑娘,白色衬衣上有着繁复精致的刺绣。而海因茨,一桩桩,一件件,描绘着他一张又一张合影里的过去,他的爱恋,他的欲望,他的冷酷……

      没有可能。
      我不是雅利安人。

      这就是我跟他前后将近三年的结局。好残忍的事实。

      斯多艾多?

      是我的心被他剐了。

      我眼中蓄满泪水,奔了出去,海因里希在背后唤着我“奥丽,奥丽”……不,够了……

      回到学校,继续漫长的学习。醒了么?

      父亲很长时间没跟我联系了,听说国内正打得不可开交,我一面忧心他的处境,一面也得为自己的生活想办法,疗养、实习、买药……这一年来花钱如流水,钱,真的不够用了。

      我找了两份工,一份儿是给系里一位老师的女儿做英语家教(从前我在南京读的金陵大学附小和附中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九年下来,英语还算差强人意),这小姑娘长得很美,只是一上课就死过去。她妈妈其实也不是太在乎我教得如何,有个人把她管着坐好就行,我呢,只要一直说着遥远的英语也好。

      还有一份儿工是薇拉介绍的,给美术系的学生当模特儿——还好是不用脱光那种。连着数天都穿同一件衣衫,同一个发型,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从早坐到晚。几个学生在对面画着,我能动的就是眼珠和心。

      不知不觉,无法抑制,想了很多,很多,忽然便眼一酸,泪水怎么也忍不住。
      “阿芙罗拉,怎么啦?”画画的学生问着。
      “对不起。”我急忙跑了出去。

      “阿芙罗拉!”刚跑到门外,叶夫根尼一把拽住了我,“怎么了?哭了?”我开不了口,只怕一张嘴就会号啕。“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在画室门口粗暴命令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然后陪我走到楼外,“送你。”展开一张纸,居然他也给我画了一张像,素描的,还把我画得丑得要死,我的眼泪登时被吓了回去。

      “有烟吗?”我问他。
      “这画不能抽。”叶夫根尼坚决制止我毁画灭迹的形为,“我有《红星报》。”

      我俩抽了几口《红星报》,瞬间忘生忘死。
      “为什么哭?”
      “……”我陷在烟雾中,“叶夫根尼,别理我。我不是苏联人,我不是斯拉夫人。”

      今年二月克谢尼娅跟她的南斯拉夫新男友哭了好几场,后来男友回国了,因为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颁布了《禁止苏联公民与外国人通婚法令》……现在想想真是讽刺,道理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我知道,我不在乎。”叶夫根尼猛吸了两口,“我是白俄罗斯人,我们也是后来才加入苏维埃的。我想过了,要么中国也加入苏维埃,要么,我变成中国人。”

      叶夫根尼的想法和他的画作一样令人震惊,算了,还是继续抽《红星报》。

      模特生涯还剩下两天时被叶夫根尼提前结束了,他把我叫到画室外,欲言又止,最后一口气说道:“我……我好像看到了他。我想了很久,不能不告诉你。是叫海因里希吗?我听到有人这样叫他。在医院。腹膜炎。”

      天哪!

      不是医院的病房,却是地下室,穿着白大褂的叶夫根尼跟门口的警卫说了一声,开了锁。

      阴暗潮湿的小杂物间,混浊的空气,昏暗的光线,靠墙贴着一张简易铁床,双眼紧闭的男人毫无生气地躺着,左手铐在床头的栏杆上。

      这么冷的天,他只得一张薄薄的烂毡毯,我给他整了整毡子,将他露在外面的右手放到毡下,那腕上满是青紫的瘀痕,而那另一只铐着的左手根本已冻得全变了颜色,我解了围巾给他包住手,然后,脱下大衣盖在他身上。

      我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熟悉而又陌生,亲昵而又疏离。

      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天涯。

      好久好久,我慢慢坐下,伸出手摸了摸那张清瘦的面颊,却已来不及擦拭自己眼角的湿热。

      海因茨。

      这名字在我心里来回翻滚,搅得我疼痛不已。我竭力抑制着,吸气,吸气……还是无声地抽泣了。

      我不是。

      我不能。

      我什么都不要,只请让我的脑子不要这么痛,让我静一静,我需要一枝烟一枝烟……

      我刚刚起身,手腕被拽住了。

      颤抖着回头,挣扎,床上的病夫只牢牢抓着我。

      “奥丽别走。”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手下的力气却不松泄半分。

      我狠命掰着他的手指,往他腕上一推,再一推,他变了脸色,我终于挣脱开来,逃也似地离开。

      II海因里希

      平心而论,从秋至冬,在布特尔卡监狱里度过的生活是我被俘以来最为舒适的。

      却也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奥若拉弃我而去的日子。

      没有拷打,没有劳动,所提供的食物也不至饿死。我,一个党卫军少校,东西两线的亲历者,警卫旗师与帝国师的一线作战指挥人员,现今的工作不过是陪着更高级的战俘如上校、将军们回忆战史,从战争的发动与准备,到具体战役的开展与战术总结,从MP40与波波沙冲锋枪的性能对比,到88炮与盘子地雷的攻击效果,乃至虎式、豹式坦克与T34的优劣考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另一层面上的讨论则是战前准备的仓促,德国人力、物力的匮乏,对敌国的无知和对己方的自负,尽管德军凭着顽强的意志与大量的鲜血取得了一系列赞誉极高的战果,但却无助于挽回大结局的失败,而且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我自44年夏被俘,对于其后一年德国悲剧命运的具体发展所知甚少,如今通过布特尔卡监狱的集体回忆,那些惨痛的细节逐一在我眼前呈现,前线的溃决,本土所受的蹂躏,元首盲目顽固的指挥所导致的本可避免的巨大伤亡,当听到老人与孩子也走上前线,当听到元首指控警卫旗师背叛并下令全师官兵拔除绣有他姓名之袖章饰带以示羞辱时,我将助听器摔了……

      不须讨论的时间里,有人下棋,有人溜冰,有人喂兔子,有人种草,有人狂练土豆削皮,有人当木匠,而我与另外几个战犯,不必再剃光头,慢慢蓄了发,当上了临时演员。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在拍摄战争纪录片,补拍德军镜头时,需要一些猖狂冷酷的形象。我虽拒绝背诵台词,但只要军装一穿,皮带一扣,往镜头下一站,无论近景远景,都足令导演满意。

      从监狱到片厂或是郊外的临时取景点,我坐着囚车来回走个两三次即已了然于胸。

      这是上帝给我的机会,若我不想在无穷无尽的冰冷黑暗中疯狂至死。

      我的胃一直不好,我没办法让它好转,却很容易令它变得更差。终于,当囚车又一次驶过市区时,我倒地不起,疼得额上满是冷汗,当然不是装的,我是如此的真诚。前方最近的医院便是罗蒙诺索夫莫斯科国立大学附属医院,送不送我去呢,当然如果电影从业者们愿意把录了我的胶片全烧了的话也只好随他们的便了,当然我也没能料到玩过了头,胃穿孔引发腹膜炎,手术经费超出了电影厂的预算,他们气得把我晾在地下室里回去找监狱扯皮。

      几天来,又痛又冷又饿,我昏一阵醒一阵,朦朦胧胧中,我感受到了温暖的抚触,在我几乎以为是梦的时候,看到了小妖精坐在床边抽泣的身影。

      没想到她竟然提前找到了我!

      她面上的泪让我心碎,我拼命拉住她,恳求她,以为可以让她留下,她却不停挣扎。我怎能让她离开?可她用力推着我的右腕,那里曾经严重脱臼,肌囊拉伤,我一时承受不住,松了力气。

      她逃走了。我看着她留下的大衣和围巾,明明她还爱着我。

      我不能放弃,更不能让她放弃。

      我用力扯动手铐发出巨大的声响,引来看守,一肘击在他下巴上。开了铐子,撕了床单,将腹间的伤口层层裹紧,

      我穿着看守的外套,围着围巾,肘弯上搭着奥若拉的大衣,从容走在飘雪的校园里,风尘仆仆,就像一位远归的丈夫,急切地去看他新婚的妻子

      我提前享受着未来的幸福。

      我不在乎将付出什么代价。

      我外表英俊,风度翩翩,无情地向大学女生们打听漂亮的中国人阿芙罗拉的去处。

      她孤独地坐在校园里的长凳上,身上和身旁的空位上都落满了雪。

      “奥丽。”我呼唤着走近。

      她抬头木然看着我,“别过来。我不是雅利安人。”

      她的话好冷。很难过,这句话真的伤到了她。

      她起身欲走,我追上前给她掸了掸雪,披上大衣,忍住没有强抱她,只严肃地说:“必须承认,若是从前,我真的不能跟你在一起。可元首已经死了,我为他所发的效忠之词也随之终止。我承诺过的必然做到,但不该我兑现的也绝不多做一分。”

      奥若拉紧紧闭着嘴,不予置评。

      “奥丽宝贝,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是多么的忠诚与真挚。”

      她不为所动,我也只好不要脸了,“你亲了我抱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啊?!……”奥若拉没想过我也可以这么无耻。
      “我是你的人了,你若是撇下我,就是逼我去死。”

      “海因茨!”她终于有了些表情,生气地说,“你这是抄袭。”

      没听过分手了还用爱称的,哼,我顿时精神一振,抄老婆的不算抄。“这是我家乡的传统!”嗯,我家乡的传统从我开始……

      她不吭声了,显然在琢磨怎么对付我这种无赖。

      无赖通常是不会让人有时间思考的。我单膝跪下,轻轻握起她左手的指尖,“奥丽,请你嫁给我。”
      她呆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没有钱,也没有戒指,我只多的是时间,可以永远等你。”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我知道必须加快速度了。将我的右手在自己胸膛上心脏跳动的地方按了一下,然后带着这份生生不息的节奏,在她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轻轻向左一勾向右一勾,合成一个圈,然后包住她的手掌紧紧握了一握。

      “抱头,趴下!”身后几个人狂喝。

      我听话地趴在雪地上,抱着头。忽然双手被粗暴地扯住,反扭,上铐,然后几只皮靴在我腰上腿上全身一通乱踢,他们发泄够了,这才把我拽着拖了起来。

      奥若拉微微张着嘴,怔怔看着我,泪水盈眶,我冲她微笑,一直保持。

      “我会等你。”我只说这一句。

      在未来的无尽长夜中,我都将恪守这份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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