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里希阿芙罗拉》直道相思

24、C24 这么多的星在天上

　　C24 这么多的星在天上

　　大尉看中了鲁道夫，时常不让他下井，而是指导那些傻大兵用枪。鲁道夫很矛盾，不劳动当然好，还可以吃得饱点，但是指导敌人怎么瞄准打自己，又好像变成了德奸。我看出他的心思，鼓励他要先顾好肚子，德国已经战败，他再怎么教，也不会在战场上碰到这些傻瓜，所以算不上叛国，就当军事交流吧。不过，为了避免被人说三道四，也还是避忌点好，在德国人面前，他不能承认自己的教学行为，只能一口咬定是去打猎。

　　天气渐渐好了起来，能打到的野味也多了，食物供应稍有改善。只是管理方又想出了好点子，把我们自己猎到的兽肉切成厚薄不等的方块，如果吃厚的，劳动负荷就重些，想轻松呢，肉就只有透明的一层。大家为到底哪个合算绞尽脑汁，果然选择多了不是件好事啊。

　　小妖精说得出做得到，果然再没来探视我，我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想起那个风雪夜里的亲吻与拥抱，肝肠寸断，恍如梦中。

　　战争结束已经两年，陆续有战俘被释放回国，意大利人走了，匈牙利人走了，克罗地亚人走了，日本人走了，也有一些普通的德国士兵，至于我们这些判了几十年重刑的，就只有默默艳羡的份儿了。当然，比起那些被送上归国的列车却又半途被押回来的（有的人甚至被押回来两三次），还是幸运得多。

　　俄国人乐于一审再审、精益求精的风格据说来自于前国家安全总委员叶若夫的名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叶若夫被处决前关押在距莫斯科不远的苏汉诺夫卡监狱，而我也有幸于47年4月来到他最后生活与战斗过的地方。

　　至此，我对莫斯科全部的印象就是一次游街与两座监狱，如果有人请我当导游，我就只能把他拉到监狱大门外欣赏。

　　不得不说，不同的人不同的机构风格是迥异的。有别于布特尔卡监狱捷列金式的急躁与暴力美学，国安部下属苏汉诺夫卡监狱的管理者们充满了耐心与温柔，大概因为此地的前身本是修道院，又位于著名风景区内。所以说，地理决定性格嘛。

　　举例来说，我踏进苏汉诺夫卡监狱的大门后，根本没人急吼吼地审问我，只是叫我自己拿锹在地里刨个坑，说实话，我全身都软了，不过想想把我从几千公里外的地方押解过来只是要毙了我或者活埋我，也未免说不过去，再加上警卫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决定还是认真挖，对自己好一点儿。

　　这种态度使我大有收益，毕竟后来通过统计坑壁上的划痕，我在这两米多深的坑里住了二十多天哩。我掘出了侧坑，勉强可以蜷着躲避莫斯科没完没了的雨，另外于有限的布局中突出了排水沟和防手榴弹槽，这样就不用跟自己的排泄物淹在一起了，严谨周密的规划设计吸引了许多俄国官兵纷纷前来参观，赞叹不已。

　　当提审人员终于想起我时，我已全身长满华丽的虱子，再次陷入感染伤寒的危险之中，对于曾经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这太可怕了。所以我带着万分恼火的情绪，对老掉牙的大屠杀或者新名堂策划俄奸阴谋颠覆苏维埃等指控拒不承认。

　　说来也好笑，当初在劳改管理总局过电时，我什么都肯招却没人愿意听，现在，哼，环境一变，求我我也不说啦。苏汉诺夫卡的叙事风格一向以宽缓见长，所以他们先用橡皮棍敲我的腿骨，外表也没什么伤，也就痛到骨头里吧，然后把我往站立禁闭室里一送，就不管我啦。

　　说是禁闭室，其实大概就是口竖着的棺材，两只手锁在壁板上齐胸高的地方，没法下蹲或坐着，因为狭窄，转身也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站着，我被敲过的腿怎么办才好呢？

　　不吃不喝，我在节约经济型站立禁闭室里呆了五天。

　　招吗？那五天不就白忍了，所以还是不招吧。于是继续关禁闭，这次情况好多了，解除了拘束，送到宽敞的禁闭室里，宽得我能背靠着墙半躺下来，也能摸到墙角的一点食物和水（意思就是很久都不会有人光顾），种种美好……只是，这里真黑啊。

　　我已经聋了，现在又剥夺了我的视力，我在黑暗与寂静中孤独彷徨。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求求谁来揍我一顿也好。

　　因为得不到任何外界的刺激，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幻觉，我咬破了自己的胳膊，感受着皮肉撕裂的痛楚与鲜血入喉的腥咸，强迫自己静下来。

　　我不能疯。

　　我不能疯。

　　我将手掌掩在喉结上，感受着乐声的流动，开始歌唱。

　　猎人他要去打猎，在星光稀疏的黎明，在浓郁翠绿的森林里，在翠绿的森林里，在翠绿的森林里。他遇见心爱的姑娘，身穿白色的长袍，她是多么美丽，她是多么美丽，她是多么美丽。（这个非常适合送给我的曙光女神）

　　我曾走过许多地方，把土拨鼠带在身旁，为了生活我到处流浪，带土拨鼠在身旁。啊，土拨鼠啊土拨鼠，这土拨鼠陪在我身旁。（足以显示我的孤单，好让小妖精可怜我，自动现身取代土拨鼠）

　　我要出门去远行，离开我的爱人。离开最最美丽的人，含着热泪滚滚。（简直就是为我写的）

　　这么多的星在天上，望着蓝色营帐，这么多的小羔羊，呆在青草地上，这么多的鸟都在飞翔，飞来飞去，没了没完，我想你，比这更频繁，比这更频繁……

　　这么多的歌，唱到最后，就剩这首《忠诚的爱》让我反复吟咏。

　　经受这么多的痛苦，这么多的悲伤，不知能否和你再见，在悲惨的大地上，烈火熊熊，波涛滚滚，种种祸患，加于一身，我的灾难多么深，我的灾难多么深……

　　我将不会把你忘记，我的爱情不会变，直到将来有一天，我在地下长眠，我在坟墓里闭上双眼，就像婴儿睡在摇篮，爱在摇着我安眠，爱在摇着我安眠。

　　我没有安眠，我把已经僵硬的手掌从喉间拿下，又唱了一遍。

　　然后用长长的指甲狠狠抠着臂上的伤口，真的很痛，我很清醒。我吮吸着自己的鲜血，滋润了一下干渴的喉咙。

　　这么多的星在天上……

　　这么多的星在天上……

　　这么多的星在天上……

　　我只重复着第一句歌词，抬头看着漆黑的房顶——

　　没有星。

　　但是，上帝给了我光。

　　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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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明晚再更一次。先祝大家中秋佳节，人月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