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里希阿芙罗拉》直道相思

20、C20 最幸福的照片

　　C20 最幸福的照片

　　一天，又一天，又一天，转眼已是在西西伯利亚的第二个春天了，虽然酷寒依旧。对小妖精的回信，从巴巴的期待，到灰心、失望，最后是彻底断了念想。收到红十字会转交回信的少而又少，我跟鲁道夫都没有。

　　我考虑过无数种可能，如果不是毛子玩了花样，那么……小妖精又转学回了列宁格勒……她德语成绩太差所以没升到三年级……我就知道她不用功！又或者她回中国了……好可怕的丈母娘，给她定了亲！啊……我惨叫了一声，鲁道夫赶快拍我的脸。不要打不要打，我明明没死……

　　当然，最不可能的是，她已不再爱我……

　　又是重复的一天，矿井深处，繁重的劳作仍在延续。没有手表和自然光照，但大家已经能通过胃部饿痛的程度判断大概干到了什么点。现在还没抽痛到极致，所以大概距下工还有好几个钟头吧。

　　几个士兵下到了矿井里，把我带上了井，没有任何解释，将我压跪在雪地上，一条麻绳扣住我的脖子，穿过腋下反拢双臂牢牢捆住。再锁上一副铐子，又冷又硬，紧紧咬在腕骨上。

　　库兹涅佐夫大尉骑在马上冷冷看着我，这是做什么……打死我算了,请不要再给我通电。

　　两名士兵把我也推搡上了马，其中一人骑在我身后。好讨厌啊，臭男人贴得这么紧，小妖精要是看到了会怎么想？

　　黑暗中不知道骑向哪里，直到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

　　火车站？这回押到哪里去？布特尔卡监狱？

　　士兵一脚踢在我膝弯上，逼我跪在站前的雪地上，拿枪指着我的头——

　　等了半天，枪却没响。我恨死了这种把戏！

　　忽然车站办公室的门开了，一道身影直接冲下台阶，上帝啊——

　　“海因茨！”小妖精跪在我面前，两手勾住我的脖子，紧紧地拥抱着我。我没法抱她，只能低头用自己的脸代替手去抚摸她，不停地亲吻她冰凉的面庞，她脸上全是泪。

　　“海因茨……”
　　“奥若拉……”

　　自从上次过了刑，我对俄国的深恶痛绝已经让我没法儿再正常说半句俄语了，我用德语叫着她的名字，这也是我第一次开口叫她：“奥若拉……”。

　　她有点惊讶，似笑非笑，那表情好像在哪儿见过，模样实在太迷人，“奥丽……”还有昵称，我狂热地吻着她，“奥丽奥丽，我的宝贝儿。”

　　我们整整亲了五分钟吧，从跪着亲到站着亲，正着亲歪着亲，嘴唇都肿了，两个人后来都干瞪眼直喘气，恋爱真是个体力活儿。

　　我们挨着办公室的台阶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说了什么，想我恨我怨我？

　　“我听不见宝贝，我耳朵聋了。”我的心好苦。

　　她呆了一下，伏在我怀里。在我的无声世界里，全是她肩膀的微微颤动在抽泣着。

　　“别哭宝贝，眼泪会冻住的。会好的，也许夏天暖和点儿就好了。”

　　多想摸摸她的头，可是手还在背后铐着。 “……”
　　“真不是打的，这里没人打我。我生病了，伤寒，现在全好了。”
　　“……
　　“吃得很饱。”

　　一直这样猜着她在说什么，太有趣了，我大概全猜中了吧，我完全拜倒在自己的智商下，她抬起头，泪中带笑。忽然她开始解衣服，这这，也太心急了，不如先脱我的，我更热……

　　她脱去厚重的皮袄和外套，然后重新抱住我，这次的触感更加真实与亲密。

　　虽然希望她一直脱下去，虽然留恋那温暖的感觉，但我还是对她说：“穿上快穿上！我们将来有的是时间！”

　　小妖精把衣服穿了回去，但我显然低估了她瞎折腾的能力。她说：“亲爱的等我一下”（我猜的），然后飞快地跑回办公室，一会儿拖出一条破板凳，嘿，刚才冰冰的台阶差点儿把屁股粘上啦。一会儿她带回一把剪刀，这不行啊喂，剪刀干不过枪啊！“宝贝别硬来！”

　　两杆步枪一起指着我的奥丽，她显然放弃了攻击的企图，很认真地拿着那小剪刀，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开始剪我胳膊上的绳子。唉，这是剪指甲用的吧，这么小……她剪了好一阵，绳子终于断了，我胳膊已经全麻了，加上冻的，好一会儿都没知觉，她就对我又捏又掐，予取予求。我的手腕仍然反铐着，也只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任她摆布，我惨痛的婚前记忆呀……

　　血液运行畅快多了，我把肩往上一耸，拱出一个肘弯，她马上把自己的一只胳膊穿进来，挽着我的臂膀，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这下终于安静了。

　　此时如果有人从正面，只拍上半身，这就是一张最幸福的照片。漫天的风雪，静谧的夜，我和我的爱人奥若拉。

　　我如何能离开你，
　　如何能舍你而去，
　　你已拥有我的心，
　　亲爱的请相信呀。
　　我的灵魂被你占据，
　　与你紧紧相系，
　　除了你我别无所恋，
　　旁人也不能驱走你的孤寂。

　　我轻轻哼着自己听不见的歌，她就是我的耳朵。

　　我若是只小鸟，
　　愿伴你身边，
　　管它猎鹰或游隼，
　　我只疾飞向前。
　　我若命丧捕禽人手中，
　　也要死在你脚边。
　　你无须悲伤，
　　我死也甘愿。

　　她猛地抬起头，捂住了我的嘴，“不”，她说，眼中满是惊惧。我有点后悔了，好吧，下次唱叮咯零叮叮好了。

　　办公室里出来一个女的，跟奥若拉说着什么，奥若拉听了脸色变得焦虑，看看我又跟那女的不停地说，那女的直摇头，奥若拉只顾看着我眼泪汪汪，然后，库兹涅佐夫也走上台阶加入讨论。
　　“奥丽，发生了什么事？”我站起茫然问道。

　　她转身跑回办公室，拿了纸笔出来，太冷了，居然写不出字，她便挽着我走到阶下，自己蹲下用笔在雪地上划着——

　　好几处铁路中断了，只有巴尔瑙尔还剩下一班，随时也会停开。我要赶回莫斯科考试，大尉会送我去坐火车。

　　她写完一句便挪一处地方另写，我跟着她走，半个车站的空地都被这些纠心的字给占了。

　　这是小妖精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就这样留在了西西伯利亚的雪中。

　　“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爱你宝贝。”我吻了她，她哭得颤了，“再见宝贝。”我微笑着说。

　　库兹涅佐夫骑上马冲她招了招手便策马而出，她紧紧抱了我一下，跨上另外一匹，马儿原地转了几步，她咬着嘴唇，掉头而去，转瞬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第二天，第三天，我都像失了魂儿，俄国士兵怎么打我也没用，直到库兹涅佐夫丢给我一个大包，尼基塔与他对话，然后指了指我床头上的小妖精，我登时活了过来。

　　原来是宝贝儿带给我的包裹，打开一看，小妖精的智慧令人叹为观止：

　　围巾、棉帽，五双厚毛袜（太多了，分了给鲁道夫和尼基塔），比较紧的贴身穿的棉袄和棉裤。衣裤和帽子看起来都旧旧的，可穿戴上以后特别暖和，后来无意中挂破了袄子的表布，这才发现下面是全新的，原来她特意给我的衣物做了伪装，当然目的应该是防我装备被抢。我对这个发现目瞪口呆，她竟然这么有才，果然是我老婆啊！

　　五大包美军速溶橙粉：她怎么知道我们严重缺乏维生素，牙龈出血？而且，我们所有人从43年起就没吃过橙子了。只是，想不到跟西线的家伙们这样相遇，说到底还是德军胜了吧，把美军全消灭在胃里了。

　　茶：两大块黑茶砖，混合了奶油、柠檬，味道怪怪的，但很管用，既解渴又含热量，比在红十字会喝到的苏联自产代用咖啡强多了。我一直以为是中国茶，每天想象怎么泡给丈母娘喝好讨她欢心，但后来尼基塔比划说这是苏联的东西。茶砖又黑又沉，真是太像砖头了，既可以用来垫床脚，又可以随时想撬就撬一块儿下来泡着喝，还没人抢！

　　肉酱、果酱、乾酪罐头：人间极品，长久以来我们一直依靠把面包含在嘴里多用口水浸泡一会儿，以便在口腔中尽早分解出淀粉所含的葡萄糖。现在好了，人生的滋味是丰富的。

　　雪茄：两盒真正的雪茄！乐疯了，一根雪茄大家伙儿轮流吸上一口，整整三天，战友们都处于极端亢奋的状态。全抽完后就日思夜想，遗憾怎么缺了一根，我耿耿于怀好多年问她，她说因为好奇，路上拆了一根看看，另外因为她不确定我到底吸不吸烟，所以没有多带。妈的，当初我在她面前没抽过烟，一是很难找到烟屁股，二来太爱面子，不想让她知道我五毒俱全……不过为了她，就算本来不抽的也得学着抽啊，而且我就是个烟鬼！！！

　　酒：其实她是带了两瓶的，但遇见库兹涅佐夫大尉后改了主意，全巴结他了。唉，这也不能怪她……

　　黄油饼干：专门贴了张字条指定给鲁道夫吃的——虽然有些嫉妒，但也没啥意见。不过……为什么啊？明明我也爱吃黄油饼干！

　　手指粗的纽伦堡小香肠和罐装蜂蜜胡椒饼：竟然还能尝到国社党总部所在地的特产，实在是太他妈让人怀念了。

　　……
　　想想就傻乐，哈哈哈哈，我的奥丽真可爱……旁边鲁道夫递过来雪茄，我接过幽幽地抽了一口，不知怎么，嘴有点哆嗦。

　　小妖精竟然给我带了这么东西！
　　从三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在这样的风雪天里！

　　我已太久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就连跟她在车站相会时都笑得没心没肺，可此刻，忽然间，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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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海因里希这次唱的歌为我自己所译，因为觉得其它译本都不够悲凉。
　　
　　另，有朋友问我文里的诗歌，现答如下：
　　1《桓城深深》和《割月如绛》除部分引用典籍外，其余全部白话或文言诗歌均为本人原创。
　　2《达瓦里希阿芙罗拉》截止第20章，《夏日里最后一个番茄》系在托马斯·莫尔《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的基础上根据文中情节所编，《我如何能离开你》系本人自译，其余俄、德、英国诗歌为引用，在此对原译者致谢。
　　以上本人所原创、自译之诗歌，所有版权归本人所有。诸君若于它处见到，均可视之为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