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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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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瞿柯觉得自己见到孙况的第一眼就决定了自己非要和他闹出一段天雷勾地火的狗血剧来。
当时她正往模拟卷的几何题上添完一条辅助线,解题局势仍然一片迷茫,她于是又标了几个毫无助益的直角符号上去,叹了口气,撑起下巴望向窗外。
然后就看到了孙况。
瞿柯事后向徐荀讲这天雷勾地火的惊鸿一瞥时,总是竭尽全力想将它渲染出宿命感来,但是徐荀在对面懒懒地搅动着奶茶,边总结道,“你根本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帮你补习数学罢了。”
瞿柯知道徐荀讲得不对,但她无法反驳,因为她用来验证宿命论的其中一个论据就是——“怎么可能这么巧!我正苦逼地解着几何题呢,他就出现在那里了——还朝我笑!”并且,发生那惊鸿一瞥的时候,瞿柯对孙况的了解确实只止于“那个男生拿过全国奥数冠军”。
“而且,”徐荀啜了口奶茶,“我们每次周二周三上数学课时,他都会搬一叠模拟卷经过我们教室。你以前怎么一直没发现?”
瞿柯没有再争辩,她沉默着思考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是不是宿命根本不重要,就算只是补习数学,那也很好。
瞿柯将这个结论告诉给徐荀,徐荀又是懒懒地一句,“随你。”
在后来的无数个前后夹击死去活来的日子里,瞿柯总是很愿意回忆那一天——惊鸿一瞥的那一天——的情景。
衬衫袖口的纽扣,晨光里起毛边的轮廓,扣着试卷边缘的微微用力的指节,还有突然就笑起来的眼睛。
温故知新,瞿柯每次回想都能发现更多的可以支撑这场追逐的细节。
虽然徐荀总是泼她冷水,“出息。”她却仍怡然自得。
2.
虽然我迫不及待地想讲瞿柯和孙况间的狗血故事,但瞿柯十七岁那年,身边却不是只有一个孙况。在孙况所占据的心间之外,留驻着许多瞿柯希望能维系一生的关系,比如徐荀。
徐荀是女生。瞿柯认为,如果需要向别人介绍徐荀其人,这是唯一需要阐明的一点。虽然剃着小平头的徐荀本人根本无所谓,“是女生,然后呢?”
“然,然后?”瞿柯抓抓脑袋,接着用少女们的强大思维解释了,“然后就会有男生来追了嘛。”
一般徐荀会甩她一句“无聊”,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她会以沉默结束这段无营养对话。
瞿柯偶尔静下心来思考的时候,会觉得徐荀可能是她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徐荀,后者面无表情,“你才是另一个人格,你全家都是你的另一个人格。”
但瞿柯会这么认为是有原因的。每次她头脑发热想做什么的时候,徐荀总是泼她冷水的那一个。瞿柯事后想起两人争论,总觉得就像心里两个矛盾的小人在现实生活中具象化了一样。
多亏了徐荀那一盆一盆满满当当的冷水,让瞿柯少做了许多脑残事,节省了许多青春时光留给真正有意义的事。
比如,孙况。
3.
瞿柯在那一眼对视之后,默默呆怔了半晌,回神时中性笔的笔尖正抵在油墨卷子上,已经晕开了一朵菌落样的黑色。再低头,她瞄到了过道上一双棕色的人造皮凉鞋。
头皮一紧,她忙低下头吐吐舌头,随手又往那几何题上添了几个角度。
瞿柯十七岁的时候,老师们都有一种很强的技能,叫做“含沙射影”。使用这张技能让她掉血时的句式一般为“有些同学……”,其后跟的内容不定,但瞿柯每每听罢反观自己时,只觉得膝盖上插满了箭。
除了“含沙射影”以外,老师们的另一项技能是“叫你起来回答问题”,一般与“含沙射影”配套使用,专治上课神游鹜外,杀伤力极高。
这次走神,瞿柯中的就是这个招。
教瞿柯他们班数学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金姓大叔,吸烟和数学对他来说一样重要,学生则次之,老婆孩子再次之。瞿柯被点到后起身的过程中想,她这次中招,有一半是她自己的原因——如果她能早点嗅到老金身上那销魂的烟味,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老金就站在她课桌边上,笑眯眯地看着她,“瞿同学,这道题目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个高二的暑假,头顶的电风扇一刻不息,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了。一滴汗顺着瞿柯后脑勺缓缓流下,她硬着头皮开口:“先过A点做CD的垂线,再连接BD……”话没说完,底下便有一些不以为然的声音。
瞿柯常常有这种感觉,好像一个夏天不到的时间,所有人都变得很聪明,都很踏实明确地知道,自己迈出去的左脚会落在哪里,就像知道三角形的内角合一定等于180度一样。
4.
瞿柯与徐荀在许多事情上都有分歧,唯独在一件事上达成了一百年不动摇的共识——肖新是个二逼,但同时也是个好人。
瞿柯一直没想明白洪小姐为什么会把一米七以上的一男生排成她前座,苦思冥想的结果是,“我知道了!小新你一定给洪小姐塞红包了!”
肖新特别无奈地看着她,“那我能把红包再要回来吗?我真心觉着这地儿不适合像我这么文静的人。”
肖新有三宝,犯二吐槽数学好。
虽然没像孙况那样拿过金光闪闪的冠军,但肖新同学的奇葩思维却是被三个理科实验班的数学老师当做宝一样对待的。瞿柯从小到大身边“脑袋灵光”的人层出不穷,遗憾的是,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她不是没有试图追求过这种“脑袋灵光”,初中的时候,她白天睡觉晚上温书,也成功换来过“阿柯你好厉害,上课睡觉都能考这么好”这样的赞叹。当时她只是得意洋洋地享受这种错觉,并未去深究“这样有意思么”。瞿柯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发觉“这样没意思”的,或许是在目睹了一个真正“脑袋灵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重点高中的保送,她很阿Q地“切”了一声,“不需要努力就能成功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小时候被灌输的“努力成就人生”的观念,在那一刻轰然倒塌。世界上确实存在那样的人,不需要努力就能成功,就像肖新见到数学题就像见到新出炉的姑娘,三两下就能吃干抹净,而她却只能盯着题目像盯着孙况,永远不知如何下手。
5.
“继续。”老金无视底下的窃窃私语,手里转着一截粉笔,对瞿柯说。
“……我只想到这里。”
“那是怎么想到添这两条辅助线的呢?”
“看着……顺眼。”话落就听到肖新那“噗”的一声。瞿柯盯着他后脑勺——笑你妹啊!
老金干咳一声,“你坐下吧。”
转身回到讲台上后,老金说了一句,“数学是这样一种东西,条条道路通罗马。”说完转身在黑板上添了瞿柯讲的那两条辅助线,“我们要求的是这个角的正弦值……”
老金用她胡乱添的辅助线解完了题,瞿柯在接下来的大半节课里也没有再走神。
条条道路通罗马,瞿柯那时候真信了老金善意的谎言,直到一个月后的开学摸底考,数学再次给了她脸色看。
但那终究还是一个月之后的事,在那之前,瞿柯在自以为通往“罗马”的道路上撒腿狂奔。
一整个夏季的阳光都很好,但那时的瞿柯也许更愿意用“毒辣”这类的形容词。她不知道是否每个学校都会有这样的香樟,这样的操场,还有在每个夕阳西沉的傍晚,在篮球场上裸着上身挥汗如雨的少年们。
当瞿柯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看着这些人和事时,她心中确实觉得十分美好,但这不包括肖新掐着晚自习的铃声,套着件湿透的T恤,顶着一头汗湿的头发,一屁股在她跟前坐下的时刻。
这个时刻让她觉得,实在糟糕透了。
她拿笔戳了戳肖新的背,“你就不能洗个澡再来吗!臭死了!”语气嫌弃透顶。
肖新回头,“洗过了。”
“你特么是用汗洗的吧!”
“bingo!”
瞿柯无言以对,等想出什么话去驳他时,刚想伸手去拍他肩,徐荀便用手肘捅了捅她。瞿柯身体一僵,伸出去的手转而去拿了书堆最上层的英语课本。
洪小姐来了。
6.
但肖新却不知死活地又偏过身来,“诶,英语作业拿来抄。”
洪小姐,又称密思洪,瞿柯班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
肖新课间的时候转过头来表情夸张,“你知道我转过头来看到她,瞬间有一种感觉——”
瞿柯撑着下巴拿手指弹开了理综卷上的一只小飞虫,百无聊赖,“什么感觉?”
“感觉洪小姐会掏出一份答案特和蔼地递给我,然后跟我说,‘干嘛抄瞿柯的呀,完型没一个对的’。”
瞿柯一愣,“特么给你抄了还嫌东嫌西!”
话音刚落,隔了三四张桌子,教室前门被扣了扣,有陌生的男声,“肖新在吗?洪老师找。”
肖新招手,“这里。”又回头道,“哥渡劫去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瞿柯幸灾乐祸地笑,眼光顺着门口望去,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那是孙况。
孙况穿了件白T,从门框里露出半个身子来,清瘦好看。见肖新起身了,那个身影便从门框里隐了去,瞿柯下意识地轻轻“诶”了一声,那一刻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怅然。
瞿柯现在纠结的一件事是,孙况有没有听见她满嘴跑脏地讲话。徐荀说,“就算听见也不会在意吧,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瞿柯虚弱争辩,“谁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那你倒是拿点行动出来。”
“……这不是还在酝酿吗。”
瞿柯已经用这个借口搪塞了半个夏天。而她用来搪塞自己的借口是——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而且如果突然有一个陌生人蹿进自己的生活,并且在里面大摇大摆说我喜欢你,正常人都会觉得“你神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