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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灰飞烟灭—番外(苻清流篇一) ...

  •   一道闪电滑过上空,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典雅府园,茂密错落的树丛,张开的枝丫形如枯槁的手,笼罩着跪在冰凉石阶上的男女老少,无法逃脱。
      “皇上有旨,梁士源大将军上承之刘瞰澜通敌卖国书信,经查属实,欺君叛国,依律敕夺刘瞰澜钦点官职和所有封赏,株连九族,处以极刑,就地执法。”一个尖利的声音,刺耳如针尖划过铁片,扎得人心痛麻。
      跪在最前石阶上的青衣男子,缓缓扬起头,平静的脸上星眸微烁,硕挺的鼻梁展示着他傲然的骨气,唯有那簇紧的双眉让人为之心颤,眼角带上一丝浅笑,发出一声悠扬的轻笑声,缓缓从石阶上泰然站起,眼角扫过站在他面前骇然的一众人,众目睽睽之下,弓身小心地扶起跪在身旁的纤弱女子,满目无他。
      那女子俏脸微扬,一双杏眼半晗,脉脉望了望面前的男子,转身依靠在他的身侧,一对壁人望着身前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无畏也无惧。
      “姒妘,本该昨天就走的。”男子紧握住女子白玉般的手,款款望着她柔声说道,转而一蹙眉,对着宣旨的公公和有些不耐烦的长身带头男子说道:“刘某早已辞官,原本前几日就打算离开都城,料不到梁兄弟昨日摆的送行宴居然是刘某断头前的果腹之餐。哈哈……昨日我未饮完赵勇的家传酿酒,可惜……可惜……”语气略为带着无奈,随即与那绝色女子相视,泰然之下全无临死前的挣扎,“梁兄弟上承的信笺?不做刑部审问,一道圣旨就要了我们刘家七十多条人命,此心众人皆知。”
      “罗公公,刘瞰澜一张嘴可以把死人说活,不要耽搁了行刑而再惹事端。”那个为首的长身男子一改适才的不耐烦,从容挥手下,隐在院外的上百人队伍鱼贯而入,把原本已经有些拥挤的院落中庭围得水泄不通。齐刷刷的长刀,在灰暗的假山上留下刺眼的白光,直指向那些跪在院中战战兢兢的刘氏族人。
      “即刻行刑!”号令之声并不像残忍的修罗之音,反倒悠扬而缓缓飘荡在刘府的每个角落。这柔和而善感的声音让整个庭院中原本急促而错落的呼吸声突然间消声灭迹,在那个停顿之后,一声声惨烈的呼喊撕破了那短暂的寂静,原本郁郁葱葱的枝丫和青苔斑斑的乱石上,一瞬间都染上了飞洒的红色,充斥着所有人的双眼,一具具人的身体,在庭院中央交叠成一座小山,不高,却让人忍不住侧目,无论老少都睁大了空白的双眼,留恋世间那一丝美好。
      “大人,找遍整个刘府,不见他们的四岁儿子。”一个侍卫匆匆走到长身男子的面前,焦躁而局促,好像犯了什么大错。
      那长身男子摇着步子,忽而伸手拽住刘瞰澜的领口,眯眼说道:“说出你儿子的下落,我便让你们全家葬在一起,否则,让你们这一双恩爱夫妻,一个弃尸在山巅,另一个葬身在深海,永世不得相见。而你们的儿子,也一定让他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是你。”刘瞰澜推开那只肮脏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仰天长叹:“梁兄弟,你好糊涂啊!”反手拖着自己爱妻的手,沉沉地走向那一座人山,抬手抚过那一张张歪曲而惊蛰的脸孔,替他们抚上那一双还未看够人世的双眼。扭头对着娇妻露出恍若初见的甜涩笑容,“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念着曾经无数次说过的誓言,恍然转身间,自一个少年身上抽出一把长刀,没有丝毫停滞地插入自己的胸膛,嘴角带着一丝笑容地回望着满脸泪痕的妻子,无力地往前跌去。
      那女子仿佛知晓一切般,堪堪在她夫君倒下的时候,紧紧拉住那欲坠的身子,勉强把一双无瑕的双手绕过刘瞰澜的腰间,凄然一笑,一用力下,那把大刀自刘瞰澜胸前没柄,锋利的刀尖自女子的背头透出,晶莹的血珠自那顶端一滴滴“啪嗒……啪嗒……”敲打着青石台阶。
      “快抓住那个孩子和那个仆人。”一声喊叫把看到那一幕的人拉回了现实,一双双不善的眼睛同时往叫声的方向射去,一个穿着墨绿色丝袍的幼童被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拖拉着往门外奔去,不时地跌扑在石板地上。
      很快,所有的侍卫如一张巨网把那两个漏网之鱼罩在中央,白花花的长刀直往他们身上招呼。那个仆人挺身护在幼童的身前,“不能让你们伤了少爷分毫。”话未尽,长刀已自他的头顶劈落,血柱自他的额头穿过鼻梁和嘴角直至下颚,踉跄的摔倒在地,“少爷……”身子在地上扭曲着匍匐,抽搐几下后,五指深深插入土中,再不动弹
      他的喊声刚过,五六把长刀同时砍向张大双眼无法说话的幼童背后……
      一双闪烁的眼睛透过庭院中小湖墨绿的湖面,看到了折射扭曲的一切,牙关紧紧咬住用作呼吸的麦管,不知是因为湖水得透凉还是眼前的残酷,刚懂世事的幼童浑身瑟瑟发抖,只记得父母之前的千叮万嘱和徐叔适才的教导,一双手紧紧攀住小湖底的泥石,十指的指甲一寸一寸的嵌入碎石,一弯弯红色自指端漂出……
      仿佛窒息般的难受,不能出声,我一定要躲下去……躲下去……
      “啊……”猛然间睁开双眼,大汗淋漓如虚脱,又是这个从来不曾变过的梦,近二十几年来都不曾变过。抬头按压两鬓的酸胀,扭头看到桌上安置整齐的早餐,这些也有十多年未变了。只是对于食而无味的我来说,以前的日日坚持是为了让在瘟疫中失去双亲的怜素感到家的幸福,而如今怜素入宫已经快两年,这一切不过是让我活下去的必须,再也无关乎所谓的幸福。
      用冷水拍醒有些晕眩的自己,换上一身尚书令的朝服,在摇摆的马车中往那皇城而去。那些世人贪恋的富贵和权势,在我眼里,只是报仇的工具。父亲留下的门路和十年的苦读,让我在十六岁时便拜在武朝太傅门下,四年后的一切如谋算好般,仕途坦荡,已是武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惟有怜素因为我的干系对当今圣上情根深种,让我有些失措。
      欠了我家几十条人命的梁家,依旧是武朝的顶梁支柱,撼动不了分毫。
      只是,武朝要强盛起来,终究要抑武扬文,总有一日梁家的地位会降,那时,便是他们一家偿还血债之时。
      “朕做主,就把白松诚大人的千金嫁给梁日旭元帅为妻。”皇上金口一开,当朝众臣纷纷低头细语。当今圣上继位十年,一向对臣下言听计从,有时难免造成朝中文武相争,可这次下了如此的旨意,不知是为近期的纷争调解,还是火上加油。
      白府,我最近去的有些勤快了。白松诚这个人,在我刚入朝为官之时,便向我投诚,官场之上,无外乎相互利用,他有心,我何必推辞。
      “大人,你看皇上下了这个旨意,这白府上上下下,女儿也有好几个,我嫁哪一个好呢?”白松诚心中似乎已有答案,却还是这般装模作样地问着。
      微一抬眉,我自白松诚肩头望去,瞧见一个穿着富贵的少女,端着两杯茶,眼眉带笑地朝着我们走来。脑中忧郁片刻,才想起那是白松诚的一个女儿,似乎叫做月华。
      这一天,是我宁愿不曾到来的那一天,可谁又能让时间倒退。
      白府的小庭院有着故作风雅的小湖和亭子,每次面对白松诚这个市侩小人,我总要找出各种理由到这里来偶尔透透气,否则,我一定会为这个不择手段的自己而崩溃。
      “苻大人,这初春的风也能伤人,湖边的寒气过重,您还是进屋里暖暖身子。”一个女声直刺在我的后背,听这些微颤动的声音,依稀知道是那个白月华,只是脑中怎么也想不起那张平凡的脸,仿佛对那故作的笑容还有些印象,“刚才父亲和月华说了皇上赐婚一事,苻大人离执掌朝政之日不远矣。”见我不回答,居然提及这事。
      猛然回头,用直接的眼神看向那个不知所谓的女子,瞧见她突然颤动的身子和躲闪的眼神,轻蔑的一笑,压低声音地说道:“这桩婚事的确是旁人眼中的天赐良缘,只是,在我眼中却是荆棘丛生的曲折小道。”皇上的旨意,梁家人不会违抗。只是,安插在梁家的人隐约传回的消息,让我猜测那个强悍的梁日旭恐怕心已有所属,所属之人还是那个永远都无法得到的艳冠后宫的惠妃,哪怕再有一个同等姿色的女子嫁入,终究及不上那个可望而不可求的人,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如此的庸俗之流。
      眼前之人鼓足勇气地又往我靠近了几步,逼得我不得不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只瞧见她扭捏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垂头红着脸说道:“苻大人所指的困难,父亲都说了,梁家的精明也好,梁家的诱惑也罢,月华对大人的心,绝不会有二。”
      一惊,话中的话,我能听出几分,过去对于莞莞的示好,我总是婉转地推辞,可面前这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让我没有那样的耐心,语调不由得上升:“你说什么?”
      “这是从内部瓦解梁家的好机会,不是吗?”白月华听不出我的怒意,反倒口若悬河起来,原本还有些许的害羞此刻变成了跃跃欲试的兴奋,“苻大人的宏伟梦想,月华哪怕牺牲一切,都要出一分力。”只瞧见她默默的眼神瞟向我后又垂下,从袖中掏出一个挂坠,几次犹豫,终于递到我的面前:“这是月华请人打造的月牙挂坠,请大人一定收下。”
      “为什么?”我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那些所谓的感情都不可靠,都可以背叛,可以抹去。
      “因为我不想看到大人每次孤孤单单的来,又孤孤单单地走,有这月牙陪着,就好似月华一直在身旁支持的大人。”莫名地大胆告白,更莫名地解释:“嫁入梁家,为大人做所有该做的事情,我绝不会退缩。”
      不由得有些生气,什么付出,什么不退缩,不是应该去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怎么会为了别人去牺牲自己的幸福?原本对她不好不坏的印象荡然间变成了一种嗤之以鼻,“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幸福,不要不知所以的去放弃。
      “大人记不记得第一次来白府的情形?月华至今还记得,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明明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却紧绷着,明明是口才了得的人却沉默寡言。大人给了月华无数个明明,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只瞧得她眼中有着些许的悲伤,“父亲不相信月华做得到,大人更是不相信月华的心意。”转而却弯起一个轻松的笑容:“不知道这时节的湖水有多冷呢?大人,月华的姐妹们刚才打了一个赌,只要不懂水性的月华有胆量跳下这湖,便把嫁入梁家的机会让给月华。”来不及阻止冲上来的白月华,只瞧见她踏上亭边的石凳,没有丝毫犹豫的纵身一跃,刚伸出的手堪堪扯下那个月牙挂坠。
      瞧着白府的家丁把奄奄一息的白月华从湖中捞起,我只得匆匆自白府离开,到了自己的书房才发现手中一直握着那月牙挂坠没放。
      “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莞莞体贴地递上一杯热茶,亲昵地按压着我的肩膀。
      草草推开她,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幸福难道不是应该紧紧抓住的?怎会用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取一个对自己完全陌生的人的一点点相信?”
      谁能料到,这个没能紧紧抓住幸福的人,最终却是我,这个曾经不明白爱的人?
      白月华活下来了,一个月后,风风光光的嫁入了梁家,却一如我所料,梁日旭在洞房之夜率兵出征去平定不大不小的战事,那个女人终将一无所有。
      半年的时间,一个不曾见过自己丈夫的女人,居然可以身着男装毫不避忌地出现在文学馆中,让我有些愕然。文学馆这个舆论的终极,是我费尽心思筹办起来的,如今都城中最大的如意馆是我在背后扶植创办的,在这里我可以知道全城上下所有的消息,但从不插手。
      “大人最近出去的越发勤快了。”莞莞掸去我身上的灰尘,有意无意地说道。
      “梁日旭要回来了。”我一句话堵上了莞莞的探询,心里难免有些慌神,这些日子,那双逃避而对周遭充满敌意的眼睛,一直盘踞在我的脑中,那是一双与我何等相似的眼睛,因为两家的一切,而对整个世间充满了怨恨?只是和梁家小儿子偶尔在文学馆中嬉笑的真切暖和,更是让人想去弄明白一切。那个原本一目了然的女人,怎么如今成了一团谜?
      真切而明白地与她面对面,是在梁日旭的庆功宴上。果然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居然被梁日旭糊弄到了一个从来不曾有家眷参加的晚宴上。
      面对拦在马车前的侍卫,她居然少有的退让,为了看透她如今的陌生以及梁日旭的把戏,我难得出手相助,更是主动提及把臂同行。本来就没有借用她这颗棋子,这是我向梁日旭的明示。谁也不会让这样一个女子去和堂堂的惠妃抗衡。
      梁日旭一贯的骄傲模样,我早就看透,他和她之间,那犹如演戏般的热络,居然还有人去奉承他们的恩爱,我冷哼之下,看着梁日旭把目光移向从王座下款款走下的惠妃。
      那个女人如今该后悔当初付出生命所换来的一切吧?眼神偏移,她居然自嘲般地笑着,在当今圣上面前该有的谦恭她没有,而淡漠无畏的眼神把她整个剥离出大殿,仿佛是嘲笑着我们这些逢场作戏,身不由己的人。
      我居然有些怕她,怕她一眼看穿我的所有。只是她转身瞬间,迷离而痛苦的眼神,让我从位子上站起,如同被她牵在手中的人偶,随在她灰暗而凄然的身后。
      我的害怕让我再一次对她说出绝然的话,只是,她不再有那日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和不屑。原本崇敬的眼神不在,原本迷恋的眼神,灰飞烟灭……
      我,似乎,在那一天,永远失去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对年龄稍作了修改。
    下一章,将继续正文~~应该是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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