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玉颜不及寒鸦色
【一】
蜀地多雨,早间晴好,午后又下起稀疏小雨。
我原是北地人,迁居数年,我依旧不习惯南边潮湿多变的气候,尤其是四月,忽晴忽雨,出行尤其不便。
突然,车架急刹,马驹嘶鸣声中,我一个趄趔险些跌下车,忙掀起竹帘问是何事。
车夫指着横在车前血泊中的男子,哆哆嗦嗦道:“常姑娘,这……这不是小人撞的,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躺在那儿,你可要为小人作证啊!”
我跳下车端详,那男子衣衫褴褛,眉目苍白而清秀,雨水冲刷血渍,他似是受了很重的刀伤,许是斗殴败落的流民,伤口还在流血,应当还有得救,我命车夫与我一起将他抬上马车,送去医馆。
车夫见血已吓得双腿发抖,彻底没了主意,更不敢救人,只想溜走,我一把夺过缰绳,斥道:“不管是谁做的孽,要是他真死了,官府追查起来,你更摘不干净,还要连累府里。”
马车上印着丞相叶家徽刻,路人不是瞎子,心知我所言非虚,车夫无奈只得听从,就近将伤者送去医馆,他虽伤得重,也都是皮外伤,大夫包扎后,喂下一剂汤药,他很快醒来,我替他去付了药费,起身要走,一跃跳到窗檐之下:“在下秦杀,欠姑娘的救命之恩,来日必当奉还。”
我愕然立在窗口,秦杀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只要出得起价钱,秦杀能做任何事,数起灭门惨祸都与之有关,乃是朝廷重金缉拿的要犯,我竟是救下一个朝廷重犯?
我怔然坐下归家的马车,才到叶府,就有嬷嬷迎上来,道:“常姑娘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少爷酒醒了,正吵着到处找你呢。”
我连声应下,其他丫鬟不免向我投来妒忌的目光,可是我心中却明白,叶子初在找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他一直舍不去,忘不掉的,阮飞燕。
【二】
最初我并不是叶府的丫鬟,而是丞相从民间精心挑来的美人,只为送入宫中进献皇帝,巩固叶家权势。
阮飞燕是与我一道入府的少女之一,十名妙龄少女,最后只能有一人会被叶家认作义女,送入宫中,飞上枝头,享尽容华。
教养嬷嬷说,我们之中有三人容貌最是出挑,便是我、阮飞燕、柳月,最有机会入宫,,所以格外得嬷嬷青眼。
但嬷嬷不知,我与阮飞燕心底都在抗拒入宫,因为我与她同时爱上了丞相的二公子叶子初,以绘画名满帝都的贵公子。
如果成为丞相的义女,不仅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更会成为叶子初名义上的妹妹,往后岁岁常相见,相对行君臣之礼,情何以堪。
叶子初待我们二人都很好,阮飞燕则在深夜握住我的手,道:“我与姐姐感情这样好,我舍不得姐姐,更不想入宫,不如留下同做了公子的妾室,也不伤姐妹情分。”
阮飞燕所想正是我所愿,我与她都是孤儿,一直互为照拂,感情至深,共侍一夫,并无不可。
只是我们甘愿放弃妃嫔之位,旁人却不肯放过,一场睡梦中的莫名大火,我与她都险些葬身火海,她侥幸逃出,我却被毁了半张脸,隔日在废墟中找出柳月的尸体,变形焦黑的手中还握着一盏烛台。
最终,阮飞燕入宫,我留在叶府做了丫鬟,侍奉叶子初左右,但此时叶子初心心念念的人唯有他再也得不到的阮飞燕。
叶子初的画备受坊间追捧,价值不菲,我却只好捧去烧了,因为这些画见不得人,画的全是阮飞燕,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终于一次烧画时,被丞相发现,他愤然作色,紧闭房门怒斥叶子初,我则因此挨了板子,鲜血哀哀的一丈红,叶子初遣小厮来送了我一罐药霜,他并非对我的付出一无所知。
流年似水,阮飞燕没有辜负她的美貌与叶丞相的指望,在宫中异常顺遂,短短三年之中,才人,美人,婕妤,步步高升。
每次从宫中宴饮归来,叶子初越是沉默,我知道,他又见到阮飞燕了,不过那是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阮夫人。
他终日沉溺于酒,一日我在书房裱画,随口轻唱紫竹调,唱罢,却不防被酒醉的叶子初搂住,道:“阿阮,你怎么不唱了。”
方才想起,这紫竹调是江南调子,当初还是阮飞燕教我唱的,我与她本就声音相似,身形亦是相仿,难怪叶子初错认了。
叶子初以酒为伴,脾气更坏,兼着的官职差事也不论,丞相已懒得管他,任由他闹腾,府中上下也不愿理会这位二公子,多是我在照顾他,只是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动辄打骂,我一身是伤。
唯有我学阮飞燕行止说话,他才会快乐,就好像将我当做阮飞燕,乖顺得挽着我,像个孩子,他根本放不下她,自欺欺人也好。
我努力让自己变得丰腴,看起来更像阮飞燕,这样他就能更安静一些,不再胡闹。
只是这样的梦还能延续多久,终于在阮飞燕册封为正一品夫人时,宫宴归来,叶子初真正喝到大醉,我递去醒酒汤,他却打翻瓷盏,抱住我痛哭。
“阿阮要做皇后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办法啊……”
我试图安慰他,却找不到任何字眼,我亦是被情所迷,直到叶子初用力拥住我,湿润的唇覆上来,和着他为阮飞燕所流的眼泪,那一天,我成了他的人。
那一夜过后,叶子初似是彻底放下阮飞燕,戒掉酒,重新回到官衙,整个人焕然一新。
不久他更提出要纳我为妾,合府的人都在议论我手段高,毁了半张脸还不消停,生生爬上公子的床。
但我明白,阿阮是他这一辈子都绕不开的坎,在他心里,我只能是第二,但我依旧满足。
婚事将近,在这时,我又见到了阿阮。
秋日皇帝京郊狩猎,叶子初负责沿路戒严,我亦是跟他一道去了,内侍来报,阮夫人召见。
违阙数年,故人相逢,相对哭过一场,我恭祝阿阮荣升夫人之喜,后位指日可待,她却道:“是吗?我倒觉得,姐姐你比我有福,终是如愿以偿。”
她眉宇那样寂寥,我只叹一句天意弄人,她却很快收拢失态,推来一盏茶,笑吟吟道:“这是今年的贡茶,后味不错,姐姐尝尝?”
我喝了几口,却不知为何困意上涌,竟渐渐闭上双眼,再听不清阿阮说了什么。
【三】
迷糊睁开双眼,映入视野的却是匕首的泠泠寒光,执刀人是阮飞燕,她的目光如这匕首一样冰冷,山夜刺骨的寒气直钻脾肺。
“你醒了?”
马车剧烈的颠簸,更让我清醒大半,我明明记得我是在阮飞燕的大帐中,怎么转瞬就被缚住手丢在马车上,而同车之人唯有阮飞燕,车外月色正明。
“娘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遭了歹人吗?这究竟是……”
我糊涂不解,阮飞燕却并无惊惧神色,反倒握着匕首贴在我脸上,道:“你别慌,你不是很爱子初吗?他现在有了难处,恐怕要借你样东西用用。”
“什么?”
“他要你的命,”阮飞燕媚笑着,声音极轻,“也怪我当初想得不周全,挑唆柳月放火,本想烧死你,没成想柳月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倒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过幸而烧了你半张脸,子初再也瞧不上你了。”
我木然睁大了双眼,居然是如此,我视作姐妹的阮飞燕,对我下了毒手。
“你以为子初是喜欢你吗?只因你和我身形与我相似,所以你是最好的替代品,代替我去死,他要确保万无一失,事成之后,我就能离开皇宫。”
这才是他待我好的真相,这才是他为何要我学阮飞燕的行止步态!逼得我越来越像阮飞燕,只是为了替代。
曾几何时,我以为他有那么一刻是爱我的,哪怕是做阮飞燕的影子,我也不计较,能陪伴他左右我就已经很满足,谁知,他是要杀我!
真相恶心得令我再说不出任何话,阮飞燕明丽的面庞开始变得狰狞,她举起匕首,对准我的胸口:“我让你苟活于世那么久,你该报答我了。”
忽然,一道飞箭刺来,射中阮飞燕,她便涣散着瞳孔,倒入我怀中,我看到了秦杀,就立在阮飞燕身后,他竟是赶车的车夫,他不疾不徐笑道:“想不到这笔买卖要杀的人是姑娘你。”
车停在山间,这就是秦杀要还我的人情,他告诉我一切,叶子初重金聘他,本是要杀死我后将我易容,代替阮飞燕去死。
蜀地多诡谲奇术,有一种无相水涂在脸上,就能彻底消去五官,然后用特制笔墨重新勾出一张脸,变成任何人。
“是走是留,都在你。”
我可以选择一张普通的脸,世间再无常夏,但这些恨也就无法偿还。
我指着阮飞燕,咬牙道:“杀了她,把我变成她。”
“看来你还是放不下他。”
我笑着,无法回答,他是个杀手,没有情感,没有爱过,如何能明白女人的恨与爱。
秦杀回身取出一个黑色瓶子,奇异香气散开,我不及分辨,便彻底失去意识。
【四】
清晨晏起,陛下已去早朝,宫女捧来菱花镜,伺候我挽发梳髻。
宫人无声地捧着漆色托盘跪在地上,绫罗蜀锦,环佩珠玉,一一呈现在我身前。
镜中映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容颜,我不由得伸手去触,肌肤柔滑白皙,真实地存在。
我成了阮夫人,凭着犹如双生的面庞,一模一样的体态,无人会怀疑我。
这些都是叶子初给我最后的馈赠,我不会忘。
“派人去请叶大人入宫,我有些事要请教他。”
语笑嫣然间,发髻上簪着的金玉纹饰泛着幽幽冷光,我在眉间贴上翠玉攒珠花钿,岑冷的笑容如黑夜罂粟,悄然盛开在唇边。
“叶大人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而且看这天色,午后怕是要变天,夫人不如明日传召……”
宫女翠叶声音渐微,小心觑着我,我温然一笑:“不,就在今日,他一定会来的。”
我明白,纵然我不急着见他,他也会找上门来,问我,不,是阮夫人为何而失约。
暴雨一泄如注,如豆雨珠敲击檐梁,偌大的沧澜殿内,只余我与叶子初两人。
他立于阶下,我坐在高处珠帘之后,我拨着手中绢扇,不敢先开口,心中还是怕他知晓实情。
他的衣衫尚在不断滴水,顺着黑色砖石划入,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冒雨进入内廷。
“为什么要回来?”
他压抑着愤怒,却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他并未怀疑我,秦杀果真替我隐瞒了一切。
我尚不及回答,瞬时有惊雷划破苍穹,振聋发聩,我惊惧间,叶子初竟自阶下一跃而上,掀起珠帘,攥紧我的手,逼问道:“为什么,回答我!”
他的眼中盈满憎恶与责难,他害怕遭到背叛,那力道几乎将我指节拗断。只是这样的痛,都压不住我的妒忌。
我那样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失态,他的痛苦,他的害怕,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不是我!
珠帘琉璃相击,清响迭起,终于从森冷的齿间我挣扎着迸出一句话:“我不希望,自己是踏着常夏的尸体离开皇宫,我终究于心不安。”
雷声阵阵,我直视叶子初,四目相对,片刻后,他终于放开我,眼中的恨意亦如水般退去。
“死一个奴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想不到你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轻蔑而不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我的死,没有丝毫惋惜,就如秋天树上一片多余的叶,落了也便落了。
他都是知道的,知道的,阮飞燕没有骗我,叶子初一直在算计我。
见我的手不住颤抖,他又轻柔地握起,道:“刚才弄痛你了,这次还是怪我思虑不周,你有怨是难免的。”
叶子初用我闻所未闻的温柔语调安慰着我,目光宠溺,那是我在冥冥中祈求过无数次的爱,却在这一刻赐予,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曾在意的东西,原来也都是别人剩下的,如此而已。
【五】
沧浪殿的合欢已谢,我又想起,上次一别,叶子初已经许久未曾入宫来谒见我了。
“奴婢去过叶府了,说是叶大人病了,不好入宫呢,怕过了病气给娘娘。”
我摆摆手,示意翠叶退下,怕是丞相已经觉察叶子初的异动,才限制他的出入,逼迫他与宫里断开往来。
毕竟这次出宫狩猎是由叶丞相操办,偏偏阮夫人遇险,虽则安然无恙回宫,到底天家威严受损,陛下震怒,责问丞相,罚俸一年,丞相如此精明,他必是能猜到几分来龙去脉。
丞相甚至亲自入宫来向我赔罪,名义上的父女相见,我与他皆是笑脸相迎,言辞却字字见血。
“中宫无主,娘娘德才兼备,正是懿范天下之选,臣不日就会率众臣祈请陛下立后,”叶丞倏尔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所以还望娘娘珍重言行,勿要令臣难办。”
我明白,他不是来表达歉意,而是告诫我,远离叶子初,继续乖乖扮演叶家傀儡,去争皇后之位。
只是谈何容易,陛下多内宠,宫中女人使劲手段来争宠,赵婕妤,房美人,暗处多少双人对沧澜殿虎视眈眈。
我肖似阮飞燕,却并非真正的她,我能学她的声音步态,但学不会她的机巧心思,更学不会如何对着一个不爱的男人献媚邀宠。
借口行刺之事惊惧未定,我屡次推脱侍寝,陛下已整整一个月未曾踏足沧澜殿,可这后宫修罗场似乎才刚刚对我敞开大门。
宫人从赵婕妤送给我的那碗碧梨炖银耳中,试出了毒,我眯起眼盯着太监手里的发黑的银针,仿佛看到浓黑伴着汤汁,慢慢渗入了我的肌肤中,无药可医。
“赵婕妤用心险恶,这下证据确凿,夫人定要去陛下面前好好告上她一状!”
翠叶恨得咬牙切齿,我端着那碗剔透羹汤,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阮飞燕,若是你,你会怎么做?你定能瞧出这是个陷阱,不过是一招将计就计。
可我明知前路是错,是祸,却还是要跳,因为我要见叶子初。
月夜,宣室殿烛火通明,我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控诉赵婕妤的狠毒,自己的无辜与可怜,定要陛下诛杀赵婕妤方才罢休。
御座上的帝王一言不发,待我哭得断了声响,屏风后却款款走出一位美人,我认出,是新宠赵婕妤。
她扑通跪下,扯住我衣裙,豆蔻红的指甲将泥金鸳鸯揉碎,哀哀哭道:“妾身只是个小小婕妤,常伴陛下左右就已心满意足,从不敢奢望后位,阮姐姐何苦赶尽杀绝,甚至不惜对自己下毒,嫁祸于我。”
真相从来都是最次要的东西,只看君王相信谁。赵婕妤颊上泪痕犹在,如粉面桃花般惹人怜爱,显是已在陛下跟前哭过一场,我又许久不与陛下照面,这一局,赵氏已占尽先机。
赵氏哭得梨花带雨,陛下信了大半,却只是将我降为婕妤,并未如赵氏所求,将我定为死罪。
赵氏再三请求,却被陛下剜了一眼,骤然收声不语。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一切,如我所料,如我所愿。
在向陛下跪叩告退之时,赵婕妤轻声道:“阮飞燕,我迟早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闻之不禁莞尔,我何尝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而已。
【六】
刚回沧澜殿后不久,陛下又降下一道旨,罚我在奉先殿前跪经一月,这必是赵氏的撺掇。
深秋清晨,于烈烈寒风中,太监从旁督促,我跪在汉白玉阶上,一遍遍诵读《女则》,直到日至中天。
寒意从地底升起,直要钻入我的双膝,如是大半个月,跪到现在,我根本无法站起来,连诵读声都在发颤。翠叶心疼不过,用钱财求太监通融,我却坚持要念完,这点苦,比起我之前在叶家遭过的罪,根本不算什么。
跪过时辰,翠叶扶我起身,我已不再是夫人,婕妤不能用步辇,便只好由她扶着我勉强走回沧澜殿。
陛下长久不至,沧澜殿的宫人更被内府削减去大半,昔日门庭若市的沧澜殿已开始呈现败落之态,庭院内花草无人打理,恣意生长。
推开逶迤殿门,幽暗的殿内未掌灯,黑暗尽头,绰约日光照出一道剪影。
只一眼,我就认出,那是叶子初。
翠叶见此亦是吃惊,我遣退翠叶,对她的狐疑心下了然,按丞相的说法,叶子初当是病得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可他就这样云淡风轻立在殿内。
纵然丞相千般阻挠,他总会有办法入宫,只因他心里念着阿阮,阿阮落难,哪怕会被父亲责打,他依旧无怨无尤出现在沧澜殿。
我抽出火折子,点亮铜树烛台,道:“丞相说你病了,病得很重,我一直在担心,如今见你安好,我也放心了。”
语声寂寥,黯淡火光照亮我半边面庞,沉默良久,叶子初也取出火折点亮另一盏烛台,沉声道:“父亲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你无须理会,其实若没了你,父亲也会再送义女入宫,争夺凤印。”
渐渐亮起的光,将他的侧影拉得更长,我忽然伸手从背后揽住他,将侧脸抵在他的背上,叶子初身子一僵,并未推开我,只是叹道:“他总归是皇帝,你必须要想办法保护自己,你现在这样我怎能放心?”
“你知不知道,睡在他身畔的每个夜晚,我总会梦见你,我怕管不住自己,在梦中就要喊出你的名字,我怕总有一日会害了你。”
声如梦呓,殿内尚未散去的香寂寂燃着,幽如麝檀的气息萦绕在我们周围,他要挣开,我抱得更紧,喃喃道:“别走,求求你,留下来陪我,就陪我一会儿,宫里的夜太长,我怕,只怕明日就会见不到你了……”
我的吻轻轻落在他的脖间,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回首吻我,热切而激烈,欲望燃尽世间万物,万丈红尘,只剩我和他。
亲吻时的缠绵缱绻,身体中关于他的记忆缓缓苏醒,泪水终是在那一刻滑落。
只有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属于我。
【七】
我彻底失宠,许久不曾面圣,陛下厌弃于我。叶家也抛弃了我,叶丞相送新的义女入宫,我远远在宫宴上见过她一回,比我年轻貌美。
翠叶还年轻,自是害怕我没了前途也彻底连累她,屡屡替我鸣不平,要我振作,但我并不在意,那些从未得到的东西,又何谈失去。我并不是真正的阮飞燕。
翠叶也渐渐失望,如此一来,沧澜殿愈发人声寂寥,只剩我与自己的影子相伴,整日枯坐。叶子初也鲜少来看我,并不只是为避嫌,而是为他答应我的一件事——他许诺要带我走。
在主上与叶家矛盾日益激化的今日,他还是坚持要带我走,我自然是答应的,之前种种,我演了阮飞燕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他这一句承诺吗?
今夜十五,是他给我的承诺,我守在窗边,月至中天,披上玄色斗篷,前往宫中的西南角,真正的冷宫,清心殿。
与宣室殿的守卫森严截然相反,那儿的侍卫最少,正对的月华门也是整个皇宫戒备最松的地方,叶子初才安心将我约来这儿。
只可惜,今日我来,并不为与他私会,而是来看一场热闹。
行到清心殿对面的凌烟阁,我吹灭灯笼,躲在墙根后,看着太监将赵婕妤从里头拖出来,丢到立在清心殿外的天子跟前。
“你要朕来看的,就是这个?”
天子震怒,一脚将她踹开,而赵婕妤尖刻的叫喊声足够将半个皇宫的人吵醒,虽然没有人胆敢出来凑这个热闹,但想必多少人都竖着耳朵,如我这般,在听。
“臣妾是冤枉的,冤枉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分明是阮飞燕,是她,臣妾和叶子初,半点关系都没有!”赵婕妤一把推开叶子初,“不信陛下可以去找阮飞燕身边的宫女翠叶问问,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伏在主上脚下苦苦哀求,如此凄楚模样着实叫人不忍,叶子初则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更忘了求饶。
主上也觉得如此武断,甚是不妥,便令人去找,却找不到翠叶,太监气喘吁吁地回报:“回皇上,奴才找不到人,整个沧澜殿都……都没有人,阮婕妤也不知哪里去了。”
“是了,她不在!皇上,她是出来找这个姓叶的野男人了,都是她构陷臣妾……”
赵氏已经慌得口不择言,字眼越来越难听,陛下厌恶皱眉,很快有内侍上前给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胡言乱语,而躲在暗处的我,也在此时,施施然走到百来盏灯笼照亮的清心殿,欠身道:“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赵夫人。”
我还未站直身子,赵氏便一把扑过来死死抓住我:“你在就好了,快说,你是不是来见叶子初的,你是不是来跟她幽会的!”
“赵夫人的话,臣妾都听不懂,臣妾深夜来此,只是想在凌烟阁念经,祈求宗庙社稷,”我拂开她的手,飞快地瞥了眼陛下,迅速垂下眼帘,“还有陛下平安,臣妾为谗言所谤,见弃于陛下,但实在太过思念陛下,还请陛下恕臣妾僭越。”
清心殿的对面乃是凌烟阁,乃是祭拜先祖的地方,除非重大祭祀,平日是不会有人来的,可惜死人与半死不活的人,从来不会有人关心,所以赵氏只看到我离开沧澜殿,就心急火燎地要去捉奸,未曾料到我如此翻转。
所以,最后会出现在清心殿的人,只有她和叶子初,哪怕他们衣衫完好,深夜妃子与臣下独处,就已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罪过。
“胡说,明明是你和叶子初幽会!”赵氏还在垂死挣扎,她看到我身后的翠叶,“翠叶,快把你在我那儿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陛下听……”
不待赵氏说完,翠叶就干脆给了她一记掌掴,冷冷道:“阮婕妤与叶公子乃有姐弟名分,如何能做那般违逆人伦的事,倒是夫人,实在有亏陛下信任,让人不齿!”
赵氏以为她买通了翠叶,但我能许给翠叶更好的前程,不过是一场将计就计。
主上令人关押赵氏,道:“飞燕,都是怪朕,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主上对阮飞燕到底是有几分情意,自觉亏欠,我垂首不语,任由主上将我揽入怀中,留给赵氏一个轻浅的笑容,她已经露出绝望的神色,任由宫人将自己拖走。
但我同时看到了跪在赵氏身后的叶子初,脸上的笑意如寂寥的火花,只留了一瞬,就开始湮灭。
自始至终他都不发一言,但突然他抬起头,对上了我的双眼,我看得清楚,他眸中映出的宫灯,那簇簇亮起的两团橘色火焰。
“叶卿家,你实在是叫朕失望。”
主上如是发话,他必是要给叶子初定个罪名,我突然开始猜想,叶子初会不会因为这场利用而憎恨,甚至不惜与我同归于尽。
然而,我似乎并不抵触这样的结局,若然如此,那他对阮飞燕的爱也不过尔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妒忌也能因此得到片刻安宁,然而,我清楚地听到他吐出三个字:“臣有罪!”
他没有一句辩解,而是认罪伏诛,聪明如他,如何看不透,我只是在利用他除掉赵氏,而他竟然心甘情愿。
这三个字扎在心底,剧烈的疼痛感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叶子初,他到底是有多爱阮飞燕,就算我将这段爱情剥皮抽骨,他也要捉着不肯放。
【八】
借着陛下的怜惜,我重新做回后宫的女主人,只可怜叶子初犯下死罪,也不能死得光彩,纵然丞相以辞官相求,陛下也不过允叶子初一个全尸,我去宫正司送了他最后一程。
“叶家,他如何了?”
叶子初必是听到些首尾,才如此问我,我将酒倒入酒盅,淡淡道:“丞相本是能好好告老还乡的,偏有人不肯见他安生,被翻出私藏兵器,陛下下旨,夷其三族。”
说话时我的手一抖,酒觥微晃,漾出了些许,我似是看到了叶家人的血一滴滴从身上淌尽,肉一片片剜落,露出森森白骨,白得就好似窗外此刻降下的雪。
叶子初颓唐问道:“阿阮,这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他必是藏了很久,我却道:“你知道缘由,何必还要亲自从我口中问出来,这对今天的你我还有意思吗?”
他接过我手中的酒,掺了剧毒的琥珀色美酒滑过他的唇边,毒性开始发作,经过叶子初身边,我听到,他轻轻唤了我一声“阿阮”。
是,为了这一声阿阮,他倾尽所有,但就在这一刻,我回眸,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不,我不是阿阮,我是常夏,你要记住!”
那是这一生最妖娆艳丽的笑容,活到今日,只为这一句,诛人诛心。
我要他清楚记得,最后与他同生共死的人,不是阮飞燕,而是我!
叶子初错愕目光中,那枚核桃果从我袖中滚落,他愣了片刻,复而狂笑着捏碎核桃,灰褐色齑粉自他指缝流过,如指间沙流逝。
他不再顾忌陛下,只如疯魔般不断念着,阿阮,阿阮!
那一声声好像是我的魔障,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逃一般,离开宫正司,泪水伴着剜心的痛楚,滑过我干涸的唇,却流不进心中那一片枯竭的沙壤。
这所有一切,只为最后告诉他,我不是阮飞燕,而是常夏。
那些害过我的人,伤过我的人,最终都让他们偿还,可是到最后,我赢了吗?
宫墙中是漫天纷飞的白雪,我哭倒在初冬及膝的深雪中,我从秦杀那儿得来多余的生命,似乎只是在亲眼证明,叶子初对阮飞燕的爱。
【九】
那日回到沧澜殿,我一病不起,尽管陛下依旧常来沧澜殿,我又成了阮夫人,万千恩宠于一身,但我的病越来越重。
叶子初的死仿佛在不断蚕食我的生命,我再也无法去爱任何人,哪怕陛下待我真的很好,我对他是有些歉疚的,这场情事中,他并未做错什么。
然而,我的歉疚还未酿成对他的爱情,就已烟消云散。我就站在那架八扇金底缂丝花开富贵屏风后,听着粗重的喘息声与娇笑声从屏风后传来,就在我的床上,主上与我的宫女翠叶正在偷欢。
春末盛开的藤花从窗棂格子里飘入,散落在我松散的鬓发间,我并不怪他们,镜中的我已是容颜枯槁,男人喜新厌旧乃是常理,而我如今只剩半条命,我的宫女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一番,翠叶也算是个可人儿。
这大概才是主上依旧肯来沧澜殿的缘由吧,他惦记的不是我,而是翠叶。但我的心已经死了,所以也无所谓痛不痛了。我该报复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就算死了,也值得吧。
半个时辰后,翠叶将煎好的药摆到我的病榻边,她正要喂我药,我却推过药盏,苍白的脸上浮出笑容,扣住她手臂上那只成色上好的新玉镯,问:“陛下打算几时将你接走。”
翠叶吓得褪下镯子,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向我哭求,说是自己错了,不该趁我病重勾引主上,如何如何。
“这怎么是你的错,这都是宫里女人的命,只是你,欢喜主上吗?”
翠叶登时红透了耳根,全是一幅小女儿的娇态,主上正是春秋鼎盛,她若为爱情铤而走险也是理所应当,我叹道:“究竟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为了男欢女爱,只有你自己清楚,我命不久矣,不能照拂你太多,你且好自为之。”
“夫人说的什么胡话,”翠叶倏尔抬头,满是悔恨与歉意,“夫人会长命百岁的,让奴婢侍奉夫人喝药吧,太医说了,只要喝过药就会好的。”
我喝过药,望着刚经历情爱而眉目初展的翠叶收拾碗碟,就好像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怀着对爱情的憧憬,我忽而不知怎么地,对她道:“如果你想在这宫里要平安长久地活下去,那就永远不要爱上陛下,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
翠叶一愣,我顿觉失言,想要解释做病中的胡言乱语,孰料翠叶却突然转头对我嫣然笑道:“你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也不算太晚,常夏。”
常夏,当这阔别经年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我竟是那样陌生而害怕:“你,你是谁?”
“我是谁?姐妹一场,你怎么翻脸不认人,真叫我伤心呢。”
眼前的翠叶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认得,这是阮飞燕,是她的鬼魂吗?是她的鬼魂来找我寻仇?
胸口忽然涌起一阵彻骨的痛,将我逼得无法思考,我从病榻上滚落,伏倒在地,翠叶则捏住我的下颌,媚笑道:“看到你这样害怕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呢,这几个月假扮我很是过瘾吧,让你尝尝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爱情,你也没辜负我的期望,替我杀了烦人的叶子初,还顺带替我解决了赵氏,那可当真是意外之喜。”
“你……怎么还……”
“你真的很容易相信别人啊,常夏,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翠叶用簪子缓缓在我脸上比划着,讥诮道,“你当真以为秦杀是要报恩才来帮你的。不,只是我出了更好的价钱,让他陪我来演整场戏,可以让我彻底摆脱叶家的控制,摆脱没有利用价值的叶子初,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杀手的信誉可比你想的要好得多。”
我以为可以释然的过去再次甚嚣尘上,阮飞燕居然还活着,而且一直活在我身边,借我的手除掉所有人,而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直至今日。
“不,你不敢杀我,我是阮飞燕,陛下不会放过你!”
“我凭什么不敢?我只是在执行陛下的意思,”今日的翠叶,昔日的阮飞燕笑得欣然,“你以为陛下真对你和叶子初苟且的事一无所知?叶家的老狐狸藏得太深,唯一的口子就在叶子初身上,陛下只是任由你们胡闹罢了,现在叶家倒了,你也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留我活下去的意义,是要我以阮飞燕的名义死去,那她就彻底从这场乱局中抽身而退,当最初陛下对叶家萌生杀意时,她就安排好自己的退路,布下这一连串金蝉脱壳的设计,将自己与叶家的关系摘得干净,继续安享她的荣宠,毫无后顾之忧。
因为知道一切往事的人,都已经死在她的局中。
我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人,但我才明白,我们之中,最无心的人是阮飞燕,所以她才能走到最后,欺骗所有人。
痛再度席卷而来,视线开始模糊,她的红裙在我眼前迤逦铺开,我拽住她的红裙,咬牙问道:“我问你,你爱过叶子初吗?”
“你说呢?”翠叶的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属于阮飞燕的,笑容,她从未改变过,甚至从未离开。
只是可惜,我戚然笑着,仰头望着房梁上那些繁复的花纹,就好像看到这半生纠葛痛楚,来去匆匆,到头来,我和叶子初是殊途同归,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倾尽所有。
这篇是生拉硬拽写出来的,故事构架很老,文字也干瘪,所以我注定写不好坏女人,叹息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下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