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在离光里》然清

37、第三十七章

　　良久，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竹林里还残留了些许回音。
　　“朕以为半夜不睡觉的只有朕一人。”
　　“有他的消息吗？”
　　“……毫无。”

　　游少离走到封狼近前，抬头跟他看着同一弯明月。
　　“难得见你大晚上还有闲情来听朕吹笛。”封狼见身边的人久久不说话，轻扯了下嘴角：“怎么，一向风轻云淡的游二公子也遇到烦心事了？”
　　“……不知道算不算烦心事。”
　　“哦？”封狼示意游少离继续说。
　　游少离抬起手，打开一直紧握着的手心，一枚石榴红色的清透玉石颈链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光。
　　“啧，倒是一枚上好的玉。”
　　“皇上。”
　　“怎么。”
　　“你喜欢上他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
　　封狼眸子突然变得越发深沉，紧盯着游少离看了半晌。游少离突然心虚地移开目光，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动。
　　“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朕。”
　　“？”
　　“朕当初根本不知道喜欢为何物，以致犯下大错，朕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彻底消失，毫无留念。”
　　“……”
　　“如果你硬要朕给你个答案，朕只能说，喜欢的感觉，是悔恨，是自我厌恶，亦是尖刀划在心脏的疼痛与折磨。”
　　“皇上……”
　　“而你不一样，你的喜欢可以是憧憬的，可以是愉悦的，甚至是激情的。朕如今的下场，均是朕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愉悦……”
　　“看来你是找到那个人了？”
　　“……”
　　“何必藏着掖着，龙阳之好，并非你想的那么丢人，更何况，爱了便是爱了，有何不敢承认的。”
　　游少离心一颤，原来封狼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喜不喜欢，要看自己的心，承不承认，要看有多爱。”
　　“……”
　　“不要等人不见了，才像朕这般幡然悔悟。”
　　封狼说完，转身隐入了夜色，独留游少离一人在竹林中看着颈链沉默。

　　次日。
　　简沐是被吵醒的，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窗边，看见院子里上下翻飞的白影。
　　好久没见游少离练剑了。
　　简沐突然像见到什么似的格外兴奋，脸也不洗就搬个凳子坐到窗边，聚精会神看着院子里矫健的身影。
　　喜欢以前和喜欢以后，心境原来是不一样的。
　　很想出去和他打招呼，又不想打扰到他。
　　直到最左边的房里跑出一个人影，简沐含满笑意的目光才逐渐暗淡下来。
　　“少离哥哥，练了那么久，你肯定饿了吧。”骆步尘跑到游少离身边，手里端着一盘上好的点心。
　　游少离原本意犹未尽，也只得把软剑收回腰间，接过盘子道了声谢。
　　简沐看着两人在院子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和谐的要命。
　　骆步尘虽然年龄还小，却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少年，和英俊挺拔的游少离站在一起，显得异常般配。
　　直到简沐看见对面的厢房走出了游少钦和涯焰，简沐才有了踏出房门的勇气。
　　涯焰见到简沐缓慢地走出房门，老远就凑了过来：“小沐沐，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啊。”
　　简沐：“游大哥，涯焰说他想吃你做的莲子羹。”
　　一句话让涯焰定在了原地。
　　跟涯焰处了这么久，简沐不会不知道涯焰最讨厌的就是莲子羹，而且是游少钦的手艺弄出来的莲子羹，杀伤力极其强大，可以让涯焰一整天都绷着张脸、不理人、不说话。
　　“真的？我这就去做。”游少钦一直觉得莲子羹相当有营养，可是要让涯焰吃一次，比猪上树都难，如今涯焰居然自己主动要求，游少钦自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屁颠屁颠地冲着梁府厨房去了。
　　看着涯焰吃瘪的样子，简沐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
　　游少离此时也发现了简沐，却没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招呼。
　　简沐纳闷：“这木头吃错药了啊。”
　　“小简，今日起得那么早。”裂玉也走了出来。
　　嗯，相比游少离，裂玉大哥真要可爱得多。
　　“有人那么早就在外面练剑，能不醒嘛。”简沐意有所指。
　　游少离在远处听到，皱了皱眉。
　　“简大哥，少离哥哥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骆步尘听不下去。
　　“是嘛，我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
　　梁府家丁这时候进了院子，请大家去大厅用早膳。
　　简沐拉着裂玉就出了院子，别人谁都不看。
　　涯焰还沉浸在莲子羹的打击中，根本没回过神来。
　　游少离看着简沐拉着裂玉的手，心突然一沉，连身边的骆步尘叫了他两声都没听见。
　　这真是一个别别扭扭的清晨。
　　云走在房顶上扇了扇硕大乌黑的翅膀，将一切尽收眼底。

　　封狼永远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众人觉得每次用膳都是让皇上等，纷纷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梁大人帮着众人添银耳粥：“府上都是些粗茶淡饭，诸位就将就将就吧。”
　　“哪里的话，已经很好了。”游少钦说着，边把自己亲自做的莲子羹放到了涯焰面前，再把他身边的银耳粥给挪到了自己身边。
　　一场早膳吃下来，简沐都清楚地感觉到涯焰投射来的哀怨愤恨的目光。不过简沐已经无所谓了，反倒在心里窃笑，觉得自己一雪前耻了。
　　吃完早膳，众人结伴走出大厅。
　　“皇上！”裂玉紧走几步追上最前方的封狼。
　　封狼回转身看了看裂玉：“何事？”
　　裂玉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封狼近前：“在下有要事告知。”
　　“玉帛山庄的裂玉公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封狼转身朝书房走去。
　　裂玉一愣，见封狼走远了，自己连忙跟了上去。众人想了想，也颇为不放心，干脆就一起挤去了书房。

　　封狼无奈地看了看屋内众人。
　　“要跟朕相商的是裂玉，你们跟进来作甚。”
　　游少钦率先反应过来：“皇上，裂玉公子要说的事，也牵涉到了我蠎麒族的声誉。”
　　“可是你们现在已经是我大封朝子民了，不是么？”
　　虽然听出了封狼语气中的不高兴，游少钦还是说道：“是，但是祖宗名誉，势必不得损毁。”
　　“有你们这些子民，朕真是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罢了，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西北部那支军队？”
　　裂玉叹气，游兄说得对，封狼果然都知道了。
　　“皇上，那支军队愿意加入皇朝，为国效力。”裂玉单膝跪地表明决心。
　　“如果朕说还不是时候呢？”
　　“皇上？”
　　“朕要他们继续充当独立军队，镇守边疆。”
　　“皇上这是何意？”游少钦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时机未到，不可说。”封狼突然看了看众人，卖了个关子。
　　游少离：“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独立军队，想必掬雾也已经了解透彻。”
　　封狼耸耸肩：“掬雾这个女人，朕不关心，就交给你们了。在把她的事解决以前，朕不允许你们在座的几人进入京城。”
　　看着众人疑惑的神情，封狼好笑：“朕可不想引狼入室，你们走到哪，掬雾跟到哪，不是么？京城是朕的老巢，军事要地。当然，不是说别处老百姓就不重要，只是，一座房子，主厅要是都遭乱了，旁厅还会幸存么？”
　　“皇上说的是。”
　　“不过朕料想，掬雾那女人也不敢到皇城来造次。朕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至于独立军队，朕不会为难你们玉帛山庄，当然，这是在朕确定你们不会造反的前提下。”
　　“多谢皇上，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忠！”裂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因为封狼一句话放了下来。
　　“至于你们，”封狼看向游少钦众人：“这个骆府遗孤，就由你们游府来赡养了，你们走到哪，务必把他带到哪。”
　　眼看骆步尘又要红了眼眶，简沐想到当日骆府满院尸体的情景，不由也感到心酸，揽了揽骆步尘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一小动作尽收封狼眼底。
　　“简沐是吗……”
　　简沐一听封狼叫了自己名字，突然有点回不过神，傻傻的点头。
　　“原来某人喜欢这种类型……”
　　“什么？”简沐奇怪。
　　“朕明日就启程回京。”封狼又转了个话题，梁大人也终于在旁边松了口气。
　　“皇上，要不要下官……派一支精锐部队跟着？”
　　“梁大人不相信朕的武功？”
　　“那倒不是……”
　　“那就不必。都出去吧，朕想再睡会，回了宫，可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
　　众人依次退出了书房。
　　封狼看着慢慢关上的门，叹了口气，提起手中的狼毫笔，点了砚台里的浓墨，在桌上的白纸上画起画来。
　　良久，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出现在了纸上，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瞳孔竟是一绿一紫，仅仅只是一双眼睛，就能让人失魂落魄。左边的眼角上还有一块不知是胎记还是故意画上去的绽放着的花朵。水墨色的长袍上点缀着昂然的翠竹，外罩着一层紫色轻纱，此男只因天上有。

　　封狼在画的一侧题上字：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