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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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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吹过,略过西郊山坡绿地。城上是一样的蓝天白云,城下是一样的百姓祥和,天地在恍惚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楚易安低头,抵着牙半晌才又道:“阿昙,我......”
话未完,只听见楚昙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你走吧。”
她的声音似是极致的苍老和悲凉,低低的嘶哑里藏着的,像是一生的叹息。
楚易安哑了声,咬着唇红着眼道:“阿昙,我回来了。现在,是生是死,都随你。”
楚昙看着他,面容麻木且苍凉:“楚将军,你走吧。生生死死,已不是楚昙能决定。”
“阿昙,你连个结果也不愿给我么?”楚易安抬头看她,悲戚的问。“五千七百一十八条性命,你就不找我还回来?”
他上前,步步逼近,“你甘心吗?现在舍弃你的城,你的家的人就在眼前,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结果。我罪孽深重,当死!”
楚昙看着他几乎扭曲的面容,却轻轻地扯起了唇角,笑得痴怨哀愁,都在眼前淡了颜色。
“还?你怎么还?五千七百一十八条人命,你一个人,怎么还?”她望着他,眼神清冽,却流出了泪。“我一个人守着就够了。楚将军,你走吧。在楚昙心里,楚易安一死,面前,只有护国大将军。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楚易安听着她口中说的话,猛然一骇,竟剧烈的咳起来。咳声断断续续,猛烈非常,直到咳出了血,才堪堪停下。
他看着衣袖上的血渍,清瘦的面容似是苍老了十岁:“阿昙,我都听你的。你要如此,那我便依你,你、你莫再哭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但又顿了顿,偏头道:“阿昙,你要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对我才是最好的折磨。”
楚昙望着他踉跄着渐渐走远的背影,在闭目之际,流下了泪。
这样的人生,被留下来的人,到底是谁折磨了谁?
又过了半年,当那日的垂柳渐渐衰竭,城中的百姓收割了粮食,洛溪城的那片天空迎来了一年来第一片雪花时,楚昙的屋里,来了一个人。
嘎吱——木门打开,楚昙拿着铜盘抬头之际,看见一个男人,就这样直直的跪在她面前,面容肃穆,黑发被初雪落下了一层白色,膝下的衣衫湿了大片。想来,是跪了大半夜。
咣当一声,楚昙手中的铜盘掉落,看着男人一身的军装,闭上了眼,颤抖着的长睫和青色的面容,似是有着难言的痛苦。
举国皆知,绛红色,是南国护国将军亲兵的独有颜色。
男人低着头,未曾看她一眼,便抱拳凛然道:“楚姑娘,末将乃护国大将军旗下飞云。前来求见,多有冒犯,请见谅。”
楚昙幽幽的叹了口气,问道:“小将军请起,前来有何事?”
飞云顿了顿,压着唇,抵着牙,一字一字的道:“求楚姑娘,到荆北救救将军。”
楚昙神色幽暗,又问:“到底出了何事?”
“三月前,我奉皇命前来洛溪城找将军前往荆北攻打进犯的月虏人,将军答应前往。可在谁知两月前我军与月虏的第一场战役中,将军不要命似的,一人横扫五百月虏人,却、”他顿了顿,似是不忍再说下去,“却身受重伤。楚姑娘,你到荆北救救将军吧。飞云欠你一情,他日舍身相报。”说罢,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他已不愿再回想起三月前见到将军的模样。宿醉的颓然,清瘦的面容神色痛苦。那是他敬慕的将军,决心追随的将军。如今,却变成这般死寂的模样。
楚昙看着他,藏在袖间的小手却紧紧攥着,最后才敛下眉目,轻声道:“飞云小将军请回吧,楚昙不懂医术,不识救人,帮不了你。”
飞云抬头,眼里竟是一种难以道出来的痛苦,“军医说要治不难,只是、心疾难医。”他忽略楚昙面容的震惊,继续道:“将军他与我说,若是他身死,便唤来楚姑娘,让她看着。如果楚姑娘不愿救,那边随末将去,看着他如何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两月前开战前一夜,将军站在营帐之外,面容萧索。寒风呼啸,衣袂翻飞却怎也掩不去他倦怠的神色。
“飞云,”他唤住自己,淡淡的道:“若是,若是我身死,你便去洛溪城找楚昙,她怨我恨我,若是能看着我先走一步,到下面给洛溪城百姓赎罪,可能,可能就会少恨我些。”
那一夜的将军饮着酒,向西北方向跪着,似是祭奠些什么。
飞云心里不是不怨的。他怨眼前这个女子,害将军心如死灰,无心征战,甚至是,连性命也要丢弃。他眼中的将军,该是个雄姿英发的模样,该是像当年救他时的那样气概非常,英姿勃勃。是眼里装着天下,口里饮着烈酒,手里的魂萦势不可挡,令百姓仰慕,帝皇赞赏的英雄男儿。他恨这个女子,毁了他一心仰慕的英雄,毁了他一心想要超越的将军。
“飞云,你被易安所救时还小,不懂所谓爱恨。但你可知,若果没有楚昙,便成就不了现下的楚易安。就像没有楚易安,便成就不了现下的你一样。”秦焕之幽幽的叹息,“易安他,是在用极为痛苦的心在爱着楚昙。而他,更是不会希望你怨他所爱。”
昨夜秦焕之的一句话,才令他明白。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明白,他的将军心中,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家国天下,有的只是她。眼前这个面容清美,神色痛苦忍忍的女子。
楚昙咬着唇,红着的眼球里有着难以言明的苦楚:“小将军回吧。楚昙无法相助。”
说罢,她竟要把门关上。木门外的飞云见她如此举动,心里着急,竟飞箭一般冲上前,把门抵着。
“姑娘你就不好奇,将军现下如何么?”飞云咬牙切齿道:“将军经此一役,身中十余道刀伤,两处箭伤。其中伤得最重的,是腰间一刀和右肩一箭,血流三夜,止都止不住。”
他不住的讲,眼盯着他,面有狠色。
楚昙双手抠着掌心,流出了血来。她垂着眼帘,遮住满眼的惊痛,用力抵着门要关上。“小将军莫再说了,楚昙无法相助。请回吧。”
直到飞云说了这样一句话,才让她停下了动作。
“将军昏迷半月,嘴里一直喊着,姑娘的名字。”他如是道,“难道楚姑娘,连将军最后一面,也不愿相见吗?”
一滴泪,顺着楚昙的脸颊滑落,跌碎了她用五年一手编织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