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完 ...
-
杨一是个傻子,单位里人都知道,傻子是没文凭的,杨父一去世,,杨一就接了杨父在国营厂的班,作为一名正式工在单位扫厕所、扫楼道,每天勤勤恳恳从一楼扫到三楼。
每次月末领钱的时候,他连钱点也不点就装进口袋里。但是倘若哪一个月,财务上告诉他:“唉,这个月只有八百。”
杨一领钱的时候就慢吞吞许多,此后几个月里后勤部长每天每天下班时,都会听到杨一作报告:“部长,我今天把楼梯扫完了,八百啊。”
言下之意,没扫厕所。
部长翻了个白眼,他妈的给你少发钱,你就少干活啊,任是个人都熬不住天天听这么一会报告,过了一个月,愣是没吵没闹。杨一的工资又回去了。
杨一心情好的时候,谁在办公室喊那么一嗓子:“杨一,过来扫地。”他都掂个簸箕跑过去,等到下班时,还跑到组长那喊:“让我加班吧,让我加班。”
但杨一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喊个十来声,人家愣不搭理,过去踹一脚问:“叫你怎么不搭理?”杨一回过头说:“啊?!你叫我?!”你哭笑不得,只能在心里骂真他妈的是个傻子!但傻子这话你不能当他面说,你要是指着他鼻子骂:“傻子。”
杨一会立马回一句:“我他妈就是个傻子。”第二天,在你工作时,会看到杨一在你身边出现,周围人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一通乱叫。
每天比上班打卡还准时的在你身边冒出一回,直到人熬不住了,跑过去拉住杨一说:“我是傻子,我错了成不?别再过来了,”要是硬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叫他帮忙,像是上一回其他部门拉货,让他骑个三轮接货,货是没接,人也没回来,骑个三轮车失踪了一晚上,第二天杨一照常出现乐呵呵的扫厕所,还跑过来问你:“今天还帮你们拉货不?”拉个屁!只能内心很无奈想跟个傻子较个什么劲。
“28号楼,四单元。”
王慎按了门铃,没响,又扣了扣门,门里门外都很安静。王慎皱了皱眉,抬手用力拍了拍门,震动使门框上簌簌的往下掉灰,王慎脸黑的退了一步,不过门锁终于响了,“你是杨一……”
“砰!”还没等他说完看清站里面的人门又关上了。这几日一直以来的奔波和心理阴霾让王慎终于爆发,恰好此时,从楼下上来个大妈,“是杨一家吗?”
“住这儿,住这儿。”
大妈颇有几分好奇的眼光看着西装革履的王慎,也不走了,停在拐角看热闹。
“开门!”王慎抬脚踹了一脚门,力道着实大,门闷响一声,晃悠悠的颤动让人担心它是否会掉下来,王慎松了松黑金相间的领带,随时准备再补上一脚。不多说,那门就开了,杨一傻乎乎笑着,愣是把一张长得还算顺眼的脸挤的不平衡。
王慎瞅了他一眼长腿直接越过他,拉着行李箱就进了屋子,他一进来感觉连胳膊腿都伸不开,屋里堆了好些废纸箱破烂,王慎脸扭曲了一下,真他妈自己活受罪,到了这个破地方,他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冲动,又想想他那些个债务和公司官司,就忍这么一时。
“我是你三太姥家的孙子,按理你该叫我一声哥,就是革命那年嫁到东北军的哪个,我姨生前给你说过没?”杨一没有回答,给他从铁缸里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说:“哥,喝。”看了一眼那飘着渣渣的水,也许他来这里才是个傻瓜,王慎又想到了刚开门的事“刚才怎么不开门?”杨一歪了歪头,更傻的问:“哥,你刚才叫门了?”操,王慎认清了事实,也就不跟傻子费口舌了。
“我在这住三四天。”也没理杨一,推开卧室门,他原本想的是比老鼠洞好不到哪里去,但出乎意料的干净了,连床单都是白色的,让有洁癖的王慎心里舒坦了许多,连夜加了几天的会议谈判让王慎已经很疲劳了,他也没多想了,把门反锁,倒头就睡。
在门的那一头,杨一呆呆的站在了门口很久。这几天,全车间的人都知道杨一心情很好,听说是来个亲戚,还不傻。“杨一,把水抗上去。”
“来啦。”
“家里来亲戚了?”
“我哥”傻子一趟趟的上下楼抗水,别人看着他偷着笑。王慎坐在客厅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烟蒂的火星在偏暗的客厅中闪动,王慎深呼出一口气,郁结随着烟雾弥漫开来,王慎市几个案子迟迟没进展,这世道,有钱时候就是个爷,没钱时管你是个虫。自嘲的笑了下,掐了烟头,瞅了烟盒里还剩下几支了,真是,什么时候连抽烟都要数着抽了。隔着门,楼道里传来了不着调的曲子,然后是门锁的声音,杨一一如既往的傻样。
“哥,我给咱做饭。
”看着这小子瘦了吧唧的身板,他真他妈的觉得这小子不傻,但任谁都看着他那副笑得跟小儿麻痹似的样子,都会觉得他傻。他刚来时,心里窝囊的出不来气,不吃饭,傻子就一遍遍的在门口喊:“哥,吃饭了。”
调跟那秦腔似的,但你要真跟他说几句正经话,真他妈跟扯面条似的,没边了,气急踹他几脚,他跟没事人似的,反倒把自己弄的没脾气。
“今天心情好?”杨一连吃饭都哼不着调的歌 “我发工资了,1200。”
他放下碗乐呵呵的的从口袋里掏到了粉红色的大钞。王慎狐疑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又看了一眼,杨一说:“你不识数?这是600。”
杨一笑容不见了,盯着桌子上的钱,用手拨过来拨过去,楞没数到一块,王慎觉得嘴里的饭也难咽了,他用筷子另一端划拉着钱,一张一张给他数:“一、二、三、四、五、六百。”数完后杨一愣了下没再看把钱又揣回兜里,然后往嘴里拨了一大口白饭,还不忘给王慎也夹了一大口菜,含混不清地说:“哥,吃饭。”
王慎从那张他定义为傻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头次的并没嫌弃傻子做饭难吃。“这傻子大清早又犯病了。”
同事 C站在楼梯口向同事D说,杨一今天起得比平常都早,从沙发上爬起来,给哥做好饭,拿碗扣好。第一个到了车间,照例从一楼扫到了三楼,只不过扫到三楼厂长在的楼层时,把楼道里所有的垃圾都堆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等到厂长早上来开门时,满脸黑气问:“谁干的?!”
“杨一干的。”工人指了指还在涮拖把的杨一。“杨一!”厂长吼了一声整个三楼都听见了,大家都把头冒出来瞧,杨一一转身大声说:“厂长好!”拿个簸箕小跑过来把垃圾仔仔细细的扫完,一转眼杨一下楼扫厕所去了,反而让厂长攒了一肚子火也没处发,厂长指着旁边的骂:“这个月又出不够货,都卷铺盖回家去,干,干,干个屁!”
小财务被骂得狗血淋漓,心里骂着傻子,一拍头就又想起了昨天发工资的事了,操你大爷的,财务一咬牙,立马下楼又塞600给傻子,才放心了。
是星期天,王慎站在窗台前,用像金属样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的问“你什么意思,绕管走私?前几年那沿海的线你干了?你自找死路”“王慎,你现在自身难保,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话,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王慎冷冷的挂了电话,而杨一在客厅里一把他那堆破烂收拾了半天,才看到王慎站在窗前抽烟,一根接一根,直到剩了个空盒子和一窗台烟头。“哥,我去买菜。”杨一探进头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王慎心烦,也正好想去透透气,洗了把脸,从镜子里看见杨一掂着布袋子站在门口,不觉得有些后悔了。走在路上,不停有人指指点点,似乎傻子的生活对于同一个厂子里的人是一种长期谈资 “杨一去干什么?”
“买菜。”那个人还想在调侃几句,但一看到王慎就把话又咽了回去,但杨一的心情完全没被影响,王慎打量了一下杨一,穿着邋遢,头发也长了,还真符合了他那傻子的名号了,但比起这些道上所谓的正常人,谁傻还说不准,王慎又想起了自己那堆乱事,心里面窝着火,瞪走了好几个指手画脚的人,两人才到了菜市场。
“就要那条”
卖鱼的摊子前的人很多,摊贩扫了一眼杨一,不耐烦的把鱼刮了鳞递过去。杨一掏出一把零钱红绿相间的票子像要全塞给鱼贩,鱼贩也习以为常的摊过手去接,谁不知道这菜市场有个傻子买菜不数钱的。
“给多了”王慎劈手拦下了杨一,鱼贩的手已经伸出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王慎从杨一的零钱中数好了钱付给鱼贩,才拉着杨一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回头的对他说:“你买菜。我数钱”杨一笑得跟孩子样开心,把身上的钱一股脑的塞到王慎手里,要是放到以前,王慎钱包里没出现零钱,但现在他却觉得不一样,一角一块压平放好,放到手里,每到一个菜摊,杨一都会挑挑拣拣放到他的布袋子里,王慎干净利落的付钱,最后两人提了一大兜子菜回家。
中午饭时,王慎端着碗接到一个电话,他看着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接了。“王慎,你跑哪去了?!出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人硬扛着,还是哥们儿吗”“这事儿”王慎停了停“我不想拉你们下水。”
“你家老爷子还真狠,不过总还是有条活路的,先紧着把公司几个缺项顶上,要是股东们知道这事儿,还不如了那几个王八蛋的意。”“我连房子车都卖了手上只有三百万。” “那你跑出去有个屁用,一查都能查到”
“我就是不想呆在那,看见那些事情我就心烦,而且我还是想拖拖时间” 王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
“真TM几个窝囊玩意儿,靠着几个老家伙欺负到咱头上来了,我想个办法,最迟一个星期,等哥几个消息。”挂了电话看着满桌子菜,王慎也没了胃口。两个人默默的吃着饭,一时间满室静寂,只见杨一放下了筷子说。
“哥,你缺钱?”
“你问这个做什么,吃你的饭吧”王慎皱着眉头说杨一没有答话,而是回到屋里从沙发下掏出一个旧报纸包裹的东西,仔细地掸去上面的灰尘递给王慎.,王慎挑了挑眉,还是接住,慢慢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是一沓钞票,王慎没有数,只是不知道心里泛起的是什么滋味,傻子的钱都是他一分一分挣来的,他放下了眉头,用手轻轻拨了拨杨一头发,看着他越发顺眼的笑容,他轻轻地说:“哥不要你的钱。”傻子顿了一下,又呆呆的低着头扒饭,白炽灯的灯光在傻子脸下形成一道阴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杨一上班越发勤奋,一个星期来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也难得的不发怪脾气了,别人说啥就干啥任劳任怨得很。
“傻子最近不属驴属牛了?”女同事甲好奇地问“谁知道呢。”
女同事乙拢了拢脚下的瓜子皮,朝楼道喊道:“杨一,过来把地扫了。”夜色下的城市总是光怪陆离的。
已经四天了,王慎心里着急,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打算下楼买盒烟,一开房门,却发现沙发上空荡荡的,抬头一看表已经11点了,傻子这会儿通常应该是在翻弄他捡回来的那些破纸箱子,下了楼,四处晃晃也没见人。直接朝几条街外的超市走去,穿过狭小的巷口,夜市的灯光照亮了街道,他扫了一眼,烟熏火燎中他只看见了那个瘦瘦的身影,给人开啤酒瓶,收拾桌子。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傻子不傻,可傻子又真傻。
“不洗了咱回家。”
“哥”王慎一把抱住杨一,杨一很瘦,隔着汗衫都能摸着骨头,杨一的身体僵直了一下,偷偷的慢慢的把手搭在王慎的腰上。
脸上露出笑容,“哥”像是春风化雨,暖融融的。、还是那个傻样笑着。昏暗的小巷中,偶尔过去那么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他有种错觉,似乎他过去的人生条黑巷,从前的纸醉金迷也掩盖不了本身的破落。他开始有些信命了,命里注定让他有这么一劫,遇到了傻子,挣扎,浮沉,才能把好多事看得真切,看得分明。
“你别动”两个大男人挤在小小的浴室里洗澡,黄色的灯光在水蒸气的氤氲中模糊而温暖,杨一不想剪头发,但看着也不反抗的默默站在蓬头另一边,被王慎瞪了几眼,才又站回来,王慎对杨一真的没脾气了,一点点给他剪短,杨一眼睛不大,脸瘦瘦,但一笑两眼能弯成两条月牙,冲洗身上时,王慎发现杨一身上青青紫紫的不少,小拇指也还是肿的,“怎么弄的” 王慎黑着脸问
“搬箱子,不痛的”杨一笑着说。
王慎叹了口气,让人心疼都不知道怎么疼,洗完澡,从自己行李箱里翻出药,这过程中,杨一一直很高兴,王慎看着他这样也乐了,一点一点的给他上药。
睡觉的时候,两个人挤在同一床睡,杨一几乎是扒在王慎怀里的,王慎搂着杨一,迷迷糊糊觉得心里实实的。“王慎,快回来,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翻身仗。”“你说”杨一已经上班了,王慎起身沿着床头坐起。“周吴它们沿海的线落网了,4.28特大走私案件,一个也别跑。”
王慎呼了一口。“张鸣谢谢”
“别说这话,从小一个院长大的,我当年那么多破事,要不是你一路挡着,哪还有现在的我,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回来。”
王慎略微思索了一下,想着总要跟杨一道别“最迟明天早上”
“行,你先买今儿个机票,实在不行,我今晚就连夜开车过去。”
“好”王慎从行李箱里翻出了刮胡刀,刮掉青青的胡渣,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让他又有些陌生,似乎这段日子只是一阵风,一场空,可是只有他知道悄声无息的时光带给他的是心灵沉寂。
中午杨一回来时候看到王慎穿戴整齐多看了几眼,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哼着曲子做饭,吃饭的时候恢复了正常,王慎端着饭碗张了几次口,要走这话都没说出来,下午的时候,他打电话订了张晚上去王慎市的机票,吃过晚饭,杨一在厨房洗碗,王慎倚在厨房门口,看他瘦瘦忙碌的身影,他这才说出了口“杨一,我要走了,以后照顾好自己。”
杨一动作停了停,抬起头,向他眨眨眼睛,似乎没听懂在说什么“我要走了,一会儿的飞机”王慎很紧张,杨一只是沉默的点点头。王慎索性不去看,心也不会软,闷头回房拉出了箱子,他真怕他再看傻子一眼,就不想走了。正在门口换鞋时,王慎感觉自己从背部被人抱住了,力道很轻,但抱得很紧。
“哥”“哥”嘶哑的腔调中带着哭音,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傻子乐呵呵的傻子,发火不搭理人的傻子,不爱说话但其实很聪明的傻子,但从没有像被人抛弃的可怜“哥”“哥,别走”背上温温热热的是傻子的眼泪,反复的只会说“哥”“哥,别走”他丢下行李箱,回抱住傻子。
“哥”
“嗯”
“别走”
“嗯”
他拍着傻子的背一点一点安抚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杨一还是趴在王慎怀里,王慎看着怀里的人一夜未眠。早上六点,杨一应该照常上班,只不过今天他眯着眼习惯轻轻叫了一声“哥”
很安静,没有人的声音,他猛地坐起身,身边还是空荡荡的,凉冰冰的床铺。
“哥”杨一没有穿鞋光脚把客厅厨房找了一遍。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剩下他,那堆跟他一样的废纸箱和饭桌上厚厚的一沓钞票。傻子站在凉冰冰的地板上,用手颤抖的拨过来拨过去那一沓钞票,慢慢的蹲下,用手抱着头,眼泪顺着他脸颊滑下,无声滴在地上,像是轻喃又像是呜咽“我是个傻子,傻子有不懂数钱,你给我钱做什么,我要钱做什么,哥,哥”
“怎么瞅着你像一夜没睡,今儿个可是要谈判的。”张鸣担心的对王慎说,王慎一直看向窗外,似乎耳边还能听到“哥”他终于忍不住了,对王慎说:“掉头”
“这又怎么了”
“接个人一起走”王慎回来的时候打门是开着的,他一进去就看见光脚把头抱着蹲在哪儿的杨一,心就纠结起来了,他走过去抱住杨一,杨一在他怀里跟孩子一样哭,仿佛要把他这么多年的委屈全哭出来,。紧跟在其后的G简直不敢相信,王慎能在这个地方我了快一个月,而且还和一个男的抱的咳咳,非礼勿视。
“不哭了,哥带你走”“
不分开了‘
”再也不分开了“
说你是傻子,但却比常人更简单,更满足,这生遇见你,便是幸福。“
你和他?”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