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翠》觅归途

1、第 1 章

　　黄昏，天上的云彩映衬着夕照的最后一点余光，笼罩在寿安城的上空，城中陆续冒出缕缕炊烟，显得宁静而祥和。行至城中最繁华的虹桥街，只见小摊贩们早已收拾好摊子，准备回家吃饭，再转战夜市；而两旁的各式店铺也在陆续打烊中。聚宝珍在京城的店面就开在这条街最显眼和繁华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掌柜陈大祥在清点完存货并入库上锁之后，就吩咐伙计打烊，向在一旁已等候多时的护卫例行交代了几句，正准备携账本和钥匙回家之时，却被一路狂奔而来的王府家僮拦下，只说是二小姐要陈大掌柜立刻前往府中，有要事商议。陈大祥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双眉不由得一紧，心里明白，事情恐怕有些不简单。
　　等他匆匆赶到王家位于青衣巷的府邸，进了书房，只见聚宝珍平时散在各地的七大主事及没事轻易不出现的总账房安先生竟一个不落地聚集在此地，心底更是一沉，还是沉住气，向其他人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转身向主位拱手施礼，问道：“二小姐，莫不是这次的货，又失了？”主位上的少女端起书桌上的浓茶往嘴里送了一口，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贯甜美可人的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陈大祥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心底一面快速地盘算着自己掌管的店铺里还剩下多少存货能够应付这几批货的买主，一面开口询问：“二小姐，那我们现在究竟损失了多少？”
　　她颦着双眉，眼一闭，将杯里的茶一下全灌入嘴里，待苦味散开后，才放下杯子，开口说道：“无论损失多少钱财，也自有同威镖局赔付，只是商家的信誉却是失不得的。之所以把大家从千里迢迢之外召回来，一是为了解决这次的‘意外’，二是要协助袁罡袁大捕头完成一件公务。”她接过管家新递来的浓茶又喝了一大口，余光一扫，见自己这些属下也只在听见“袁罡”二字微露了些诧异之色时，眼光微微瞥向了管家身后的角落，心底暗暗有些得意，聚宝珍的人毕竟还是沉得住气的。她收回眼光，接着说：“袁捕头是我朝第一神捕，他的能耐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袁捕头向来接手的都是些大案、要案，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也难得袁捕头看得起我们聚宝珍，聚宝珍上下自当全力协助。”她转过头，对着管家身后的角落，说：“袁捕头，这里的人个个都是我聚宝珍的镇店之宝，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聚宝珍今日的风光。袁捕头有什么话尽可以告诉他们，不必有所顾虑。”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角落里还有人，几个来得较早的主事则在心里暗暗赞叹：无怪他被誉为本朝第一神捕，有御赐金牌可号令天下捕快，也算得上是六扇门不挂名的总头，确有真功夫。在座的多少都练过几天功夫，虽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在江湖上也还排得上号，可在这小小的书房里近半个时辰了，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王二小姐抬举了。”袁罡笑着走出来，出人意料的不是他的年轻，而是浑身上下那股子书卷气，半点看不出是个刀口剑尖上游走，龙潭虎穴里出没的捕头，分明是个泛舟吟诗，挥毫泼墨的风流文士。只见他缓步到书房中间，含笑说道：“神捕是不敢当，能耐嘛，我还自认有一点。只是这次……”他突然拱手深深施了一礼，说道：“恐怕要先向各位告个罪了，在下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了。”
　　他的举动令主位上的笑竹也吃了一惊，虽说早知道他的要求，却也没料到他会有这番举动。面上还是带笑：“袁捕头这话怎么说的？聚宝珍毕竟也是先皇御笔钦定的皇商，半个官家的身份，有什么好告罪不告罪的！袁捕头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就是了。”
　　“有二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脸色一正：“各位都知道，我朝立朝之初，先皇曾御笔钦定了四大皇商，分别是经营珠宝玉器的湖州聚宝珍王家，茶盐酒粮的晋州陆家堡陆家，衣纺织绣的细溪绣云坊常家，以及酒楼赌坊，青楼茶馆的封川临水山庄楚家。四大皇商再加上钱庄谝布天下的寿王爷欧阳敬，几乎撑起了皇朝的整个经济，是以立朝十几年来，这五家的货物从来没有丢失超过三天还找不回来的！所以，在聚宝珍第一批货丢失两天后还没有任何线索时，我就知道，是有人故意针对皇商而为的。”他顿了顿，眼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家、常家、楚家都遭遇了相同的事，所失的货同样没能找回来。”直到此时，他一直带笑的眼里才抹上了一丝懊恼：“也怪我太自信，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只顾着自己查访，结果一无所获，反而是四大皇商又各自失了几批货。因为关系重大，故而各家都把事情压了下来，但是这伙人一日不除，对皇朝而言就是个隐忧。所以，在分析了这几次的情况后，我打算引蛇出洞。只是需要各位的配合。不过因为一些不好说的原因，我无法告知各位具体的计划，只希望各位能毫不怀疑地听我的调度。”说完，也不待大家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再施一礼，说：“如此，我就先去后园赏月了。二小姐，诸位，告辞！”
　　目送袁罡离开离开书房后，笑竹才淡淡地问了句：“这事，你们怎么看？”话音刚落，就听见湖州主事汪少轸肯定地说：“袁罡没有说实话，他必定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们的。”
　　“我也有同感，总觉得这个袁罡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过州主事雷泽赞同得点点头，然后又感叹地说了句：“没想到除了寿王爷，四大皇商无一幸免。”
　　“哼哼，谁那么想不开，去打寿王爷的主意！”晋州主事陈贵生嘲笑道。一席话说得众人有志一同地点点头，封川主事白文接着说道：“言归正传吧。二小姐，虽然袁罡说的话不详不尽，但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对聚宝珍不利。属下想确定的是，他如果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过分要求，我们是否还要配合？”他说着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说得那么神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前朝皇族‘宫门’的所为。袁大捕头不过是想拿我们作诱饵罢了。”
　　“作饵又如何了？”娇滴滴的声音里满是嘲弄，聚宝珍唯一的女主事，负责细溪的沐含烟柳眉一挑：“人家袁捕头可是六扇门里的头号人物，执行的是公务。莫说要聚宝珍散点钱财了，就是要了聚宝珍整副身家，你也得双手奉上何况，只要这皇商的位置不失，就永远不会有损失这种说法！”言毕，还特地抛给白文一个讥笑的眼神，笑他没有一点见识，白文也只保持一贯的态度，就当没看见。
　　“话虽如此，可……”汪少轸还待有话要说，就被沐含烟不耐烦地打断了：“可什么可？不就是袁罡这么一搅和会多点麻烦吗？还是说，身为聚宝珍的主事，连这点麻烦也处理不好？”
　　“好了好了。”笑竹在饮过不知第几杯浓茶后，脸上疲惫之色才稍退，她挥挥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转向陈大祥，问：“祥叔，你在聚宝珍的时间最久，经历的事也比我们丰富，你怎么看这件事？”
　　陈大祥一扫之前焦虑，虽然在袁罡出现的时候就知道面前这位王二小姐心里早有了对策，事情必能妥善解决，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答道：“白文的猜测很在理，我也想不出除了宫门还有谁这么大胆。但是柳丫头的说法也没错，袁罡毕竟是当朝驸马的亲弟弟，当然值得信任；而皇商又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无论如何不能失。老仆斗胆猜测二小姐应该也是这个打算吧？不过，袁罡不肯透露具体的计划，可是因为那批暗镖？”
　　“没错。”笑竹点点头，小心掩去眼里的厌恶：“本来该在两天前就到京城的那批暗镖也被劫了，而同威镖局押镖的人很肯定是宫门的人做的。”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皆为之一惊，相视一看，彼此了然于心，明显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只有檀谷主事杨青峰和平阳主事刘震山，因一个是托镖人，一个临近失镖地，早已知情而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
　　“看来大家都明白了。”笑竹接着说：“那么从今天起，袁罡就是我们王家从湖州过来的远房表亲，幼习诗书，只可惜屡试不中，愤而弃笔投商，跟早安先生身边学习账务，姓贾，名仁。”
　　“假人？”沐含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俏眼再一四顾，果然几个大男人也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一扫刚才书房的沉重。
　　笑竹唇边也勾起一丝笑容，说：“这是袁捕头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之，我这位‘贾表哥’在聚宝珍一日，大家就要听其调度。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第二件事。镖虽然丢了，但客人订的货却不能不交。安先生，我让他们带过来的珠宝可都清点好了？”
　　留着一缕山羊胡子的总账房安先生，捋了捋胡子，答道：“已经好了，不过珠宝还是不够。”
　　“差多少？”她问。
　　“不多，差的老陈的铺子都有，只有一件不太好找。”他沉吟，然后说：“是碧落珠。”
　　“碧落珠。”她点点头，沉思了半晌，然后说：“碧落珠的事我会想办法。那么待会有劳安先生将这些珠宝如数交给祥叔。祥叔，你取了这些珠宝和各位主事以及他们带来的１４位师傅立刻去京郊的作坊，日夜不停赶工，务必在交货之前赶齐。至于具体先赶哪些由祥叔决定，实在有赶不及要迟个几日的，告诉我，我去解决。这段时间大家都听祥叔指派，祥叔不在就由白文负责，其他人负责监工，我不希望因为赶时间而失了聚宝珍一贯的水准。另外，宫里的暂不管它，先把常家大小姐的嫁奁赶出来。好在贵重的物件一早就运回京城了，这次失的不过是些珠环钗佩的小玩薏，十日内应该能赶出来。”说着，从暗格里取出一叠图纸来，交给祥叔：“且不说常大小姐要嫁的是当朝右相之子，单论常家皇商的身份，就不可等闲视之，她的嫁奁当然要独一无二。这几日，我已将图纸略作了修改，与丢了的那批已是不同了，就按这个做吧。剩下的那些大户，就照旧的做。至于这段时间铺子里的生意就由安先生代理，祥叔偶尔去一次露露面就是了。记住，宫里的最后在说。对这个安排，还有问题吗？”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了，笑竹便让他们在用过晚膳后直奔京郊作坊。等人都走了以后，她对一直站在一旁的严肃的管家胡伯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大少找回来，不然我会亲自去找他。”说完，也不理会眼里有着强烈不满，却不得不听命于自己的管家，转身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