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45、重启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惊天地泣鬼神、惨烈无比、幽怨万分的哀嚎.
　　“哎哟我的祖宗殿下、先生哪，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日日望穿秋水，等得都消瘦不成人形了……”
　　未见人先闻声，众人目光齐齐向门口看去，便见一名身着黑青常服、腰间佩有一柄长长的青锋繁文利剑、发髻半束、面目清秀却显出阴柔之气的青年，一面捏着娟帕一面抽抽搭搭，扭着腰肢向着璟一与我目标明确地扑进来，身子柔若无骨，加之那泪光连连的眼神，活像一名百年弃妇。

　　我满面惊恐地望向辰胜，他呵呵一笑，冲我极慈蔼地摆摆手，意思是：没错没错，不用怀疑，就是这人。
　　他身后跟着一名作同样打扮，只是发髻束得端正的青年，两人虽是同样面目，后者却英挺阳刚，且……正常不少，眉目间尤带疆场冷煞之气。
　　这差别太过明显，我一下就分辨了出来，严肃刚正者为哥哥潘北，轻佻活泼者为弟弟潘南。

　　潘南径直扑到璟一跟前，不管不顾自己身为一个大男人，挥舞着娟帕，泪眼婆娑地哭诉起来：“殿下真是好不体谅臣下，这说走就走，连与臣下见一面都不肯，把我们兄弟二人扔到一边独守空殿整整五年，如同被打入冷宫，好不寂寥！原先握剑的手天天握起了扫帚，原先骑射的功夫只能用于修补房梁，原先满腹兵书谋略也压了箱底，臣下等得好心酸啊……殿下你怎么今日才回来啊……呜呜……”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愁苦模样。
　　璟一目瞪口呆地看着趴在他腿上、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潘南，求助地看向我，不知做何反应。

　　“诶诶，这位仁兄，你能不能冷静点？”我忍不住出声。这就是厉害的不得了的双胞胎之一，据传说他俩不是很了不起么？可这初次见面就被潘南拉低了档次。怎么居然是这副德行？
　　待听到哭诉也很是愧疚，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潘北就一个箭步上前，把像八爪鱼一般赖在璟一身上的弟弟提溜起来，退后两步，使劲把他往地下一按，潘南痛叫一声，膝盖一软，两人就同时跪了下来，潘北严肃恭敬地对我们行礼：“臣下侍卫潘北，见过瑾王殿下、见过先生，舍弟鲁莽，若有冲撞之处还请责罚。”
　　潘南忿忿地满脸抱怨之气，被潘北一瞪却只好讪讪地低了头，乖顺跪好。

　　我和璟一反倒很不好意思了，原本就是我们将这二人置之不顾多年，他们心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当即上前将他二人扶起，诚心道歉。
　　潘北刚正不阿道：“臣下看护昭和殿原是本职，殿下和先生不必挂怀。”
　　潘南却是个给根杆子就往上爬的主，一听我们软言软语，反而泪水决堤，猛地巴到我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听得我和璟一心惊胆战，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俩把这人怎么着了呢。我更不明白，当初心中还略有崇敬期待的高手原来就是这样？

　　好不容易才将潘南劝得冷静下来，我们便坐到一处细聊，这言语接触间，不难发现，哥哥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尘，弟弟勇敢热心却粗心大意，二者一冷一热、一软一硬，倒也优势互补，相得益彰。
　　至于武功造诣，当我主动提出要切磋一二时，潘南几年未动拳脚，立时激动得摩拳擦掌、脸蛋通红。

　　我还是懂些看人之道的，这两人心思透明、正直善良，最重要的是很明显就可看出他们对璟一这个素未谋面的主子有着绝对的忠诚。我观察过后十分满意。
　　再想到这二人是辰胜钦点的，心里不禁又是一番思量。这样合格认主的侍卫可不是随便指派就能得来的，这二人分明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有着极为强烈的忠诚护主意识。
　　辰胜他……暗地里除了这个，肯定还下过其他功夫，即便我不去追查，日后也定会一一浮出水面。

　　席上，辰胜心疼儿子一路劳累，也不急着为他安排什么，特别关照先在昭和殿内休息适应几天，之后再随太子一同去上书房学习，还特别叮嘱后宫一众老婆们无甚要事不得打扰昭和殿清净，若有人前来拜访，璟一又不想见的一律推脱，尽管说是圣谕。

　　是夜，筵席散下时已至亥时，辰胜喝得醉醺醺的笑闹着由宫人们搀去寝宫休息，太子淡淡地同我们聊了几句话便也回去了。
　　璟一虽喝的是果酒，但也抵挡不住自己众多后娘轮番上阵敬酒，此时双眼潋滟迷离，脚步虚浮，白瓷一般细腻的脸颊染上两朵明艳的潮红，挽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身上，不时蹭过来，已是半醒半睡。
　　我拽扶着这小酒鬼坐上轿子，又拽扶着他回到昭和殿内安顿睡下，胳膊被这滩烂泥累得生疼，看他嘟囔着嘴睡着了，方松了口气，走到后院去活动活动筋骨，吹吹凉风。

　　整个昭和殿比之四年前我们离开时无甚变化，东西放置的格局与摆设都原封不动，窗明几净，地面纤尘不染，花草均修剪整齐，开得繁茂。显然宫人们却未因主子不在而怠慢，依旧日日细心洒扫看护。
　　看来方才潘南所哭诉的自己费心打理昭和殿倒不是夸张。
　　后院内的花草开得正盛，几场夏雨的滋润，夜光下油得发亮的绿叶生得潇洒痛快，密密麻麻地缀满了一树，七里香搭在凉亭上纵情的生长，像是憋疯了，银白的细小花朵依附在油绿的枝条上胡乱绽放着往外生长，一阵风吹过，扑簌簌地落下一地花瓣，堪堪将灰色的地面铺成洁白，衬着满园华贵雍容的月季、恬静馨香的玉簪、静美怡人的芍药，以及星星点点缀落满地的栀子花。
　　满园秀色，宛若仙境。踏过花瓣铺就的小径，鼻尖萦绕的尽是馥郁宁神的悠悠花香。
　　我斜靠在走廊下，闭目假寐，将所有感官交付于此，惬意安然。

　　耳边响起熟悉轻巧的脚步声，我未睁眼，只轻拍身边的空位，懒懒道：“不是醉了么，怎不好好休息？既然醒了就过来陪师父坐会儿吧。”
　　身边靠过一具温暖的身体，斜斜地倚着，身上醇香的酒味还未散去，闻起来清香醉人。
　　我半眯起眼深吸一口这浓郁的香味，赞赏道：“这宫里的果酒做得还真不错，比子柏做得还好闻些。”
　　璟一疲乏地揉揉太阳穴，道：“就是后劲也不小，子柏师叔做得百果酒好喝却是从不醉人。对了师父，我跟你说个事，”目光凝向我，“我想虽然父皇关照我可缓几日再入上书房内学习，但我还是想明日就去。”
　　我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璟一坐直些身子，道：“师父，你也说过我刚回来定是有诸多不适应，虽有父皇疼惜，但我却不能避事，宫中事物繁多，还得我主动下功夫熟悉学习才行。师父你平日里虽没跟我说，我心里却一向明白，自从母妃逝世，我在宫中所依靠的唯有父皇和你，但也不能一直靠着你们保护。上书房的功课我落下不少得花大把时间补上，我的骑行射猎也比太子哥哥开课的晚，我该早点补上进度，弥补差距。”

　　我见他如此懂事，心里十分宽慰。摸摸他的头发，柔声道：“你肯努力学习师父当然高兴，你想明日去上书房学习就去吧，只是也别太过为难自己，尽力而为便好。”
　　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服气，语气难得显出些急切，“我知道自己以前什么都做不好，事事需靠师父，但我如今已是长大，总有一天就换我来保护你和父皇了。”严肃认真，指天立誓般的郑重。

　　难得见他这样，我不禁笑出声来，却并不言语。
　　我当然相信你会足够强大，会成为一代帝王的你又怎么会差呢？

　　半晌子夜的钟声在寂静广阔的皇宫半空中沉声响起，飘散开来。
　　我打着呵欠，伸过一个懒腰。笑着拍拍一脸困倦地璟一，像哄小孩子那般道：“走啦，瞌睡虫，回去睡觉了。学习好的孩子都是早睡早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