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11、进宫

　　深夜的街道冷清清的，树叶萧萧，更漏声声，只偶尔从街角处路过一两个脚步匆匆的行人发出些微声响，剩下的便有野猫跳过屋檐时轻巧的步子，初秋的丝丝凉风拂过面庞，带着些露气，面上不禁感到一丝沁凉，裹在袖里的手伸了出来竖高衣领。
　　我慢慢地沿着路边向客栈走着，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事，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一边又忍不住掰开指头掐算。
　　这一世他有八十载寿命，现下才刚出生，也就是说我至少得陪他八十年，这八十年我还不能只当个该出手时出个手的看客，我得去守在他身边，从长大，到建功立业，再到娶妻生子我怕是少不了要操心。
　　不禁叹了口，我居然要看同一个人长大两次？想想都觉得好笑。
　　首先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能让我混进皇宫，去陪在这位小皇子的身边；其次就是我得尽快搞清这驰国皇宫中的情况；我还很有必要为小皇子的将来做一个完整的规划，虽然我很不擅长这个，我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一团糟。
　　这样想着想着不自觉就走到了客栈，守门的小厮睡眼惺忪地守在门边给像我这样晚归的客人开门，其他人早就睡下了，只有楼梯口的一豆灯火忽明忽亮地摇曳着。
　　我埋头只顾走，“吱呀”一声，轻松地就推开了门，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对，咦？这门居然开着，灯也亮着。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倏的一声，有东西速度飞快的破空直向我面门而来，我抬手险险接过，触手软软的，是一个白白的枕头，我不禁一愣，接着又是两发短促的声响，我左腿右手各挡开一个，哐啷两声落地就碎，原是两只翠绿的茶杯。
　　窗下桌边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一脸惊慌，挠头摆手：“哎师兄，不是说好只看看师姐的反应吗，你怎么连杯子也扔了？要是打着了可怎么办？”坐着的那人仰着身子靠在桌上，径直啄着杯中茶水，咧开嘴笑：“你管我扔什么，反正她是没接着杯子，全碎地上了，这局是你输了，快，交钱出来。”说罢手就伸了出去。
　　我拳头捏得死紧，脸色很不好看，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你俩不是该在山中，跟过来做什么？还居然拿我开赌局，你大爷的活腻歪了？”
　　黑狐兄从子柏那收了银两，心满意足地转头对我招手：“发什么脾气嘛，不过是开个玩笑，大半夜的你不在客栈里好好呆着，上哪潇洒去了啊？”
　　子柏迎面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盯着我满是笑意：“师姐，你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大晚上的会不会遇上什么事。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师兄会扔杯子的，我们原本只是想测你的反应。”
　　黑狐兄嗤声笑道：“得了，小当归你就别瞎操心，她一妖怪还能被一两块陶瓷片打得魂飞魄散了？”眼神却是瞥向我：“见过了？”
　　用眼神死死地剜他们两眼，我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喝：“刚见了，这孩子刚出生，长一汤圆样。话说你这混蛋到底为什么跑来了？怎么还把子柏也拐来了？”
　　子柏忙凑过来答道：“是这样的师姐，你前脚刚走后头师父就出山远游去了，影凌师姐的意思是担心你刚到这什么都不懂，便让我跟师兄来帮帮你，代安山中她一人守着。”
　　黑狐兄在一旁很不服气：“胡说八道，谁会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我是趁着难得清闲，才来这边游乐玩耍的。臭小子你别瞎嚷嚷。”
　　我莫名感到受宠若惊，心中立时浮现起影凌那冷淡疏离的小脸，一时心窝里涌上一股暖意，有些人就是天生嘴硬心软。一时对他们俩的口气也不自觉放柔了些。
　　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坐下聊吧。”

　　黑狐兄歪着脑袋瞅我：“怎么？有些什么考量说出来听听。”
　　我老实答道：“我还没什么安排，但这进宫我倒有个想法，我想若我能当小皇子的老师倒是十分合适的。”
　　子柏认同地点头：“是啊，尧儿师姐若能当个二皇子的全职老师再好不过了，不过据我所知这驰国的皇室，皇子公主一般都是年满四岁才有先生任职教导，师姐却是需要尽快找机会进宫，可这二皇子目前尚未足月，刚出生就请老师并无先例啊。”复又想起一件什么事似的，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我：“师父不是说这二皇子是个帝王命格吗？可驰国的大皇子不是一出生就被立了太子吗？地位尊贵显赫，可稳固得很，师姐，你是不是考虑先为二皇子谋权夺个位什么的？”
　　我照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夺个屁位！尽出馊主意，知道什么叫命吗？命就是不管你旁人怎么干涉捣蛋，该是他的就是他的，躺那不动照样皇袍加身。”
　　黑狐兄摸着下巴思考，手指头在桌上一翘一搭的，慢慢悠悠对我说道：“如果你真想好了依托老师这个身份的话，倒好办得很，只是就你那学识注定了是误人子弟。你可知道当今的驰国国君辰胜，极崇信神佛，喜好神仙方术，对些个箴言玄语信得很。若能让这辰胜老儿点头应允，到时你再进宫便是圣上钦点了。”
　　我觉得此法很行得通，心下赞同，但转念一想，脸上又堆出一丝带着谄媚的笑：“黑狐兄你讲得很对，可我如今法力被师父封住了大半，使不了大的术，有些苦恼，不如你帮我整个什么天降异象、瑞石神物的，往上刻些字，好给那国君一些指示。”
　　黑狐兄像看个白痴一样的看着我:“还麻烦个鬼啊，你平时不有点小聪明吗？怎么连唬人都不会了？只要我进那辰胜的梦里走一遭，扮个鬼神吓唬一通，事儿不就成了？凡人都迷信，最敬仰这些怪力乱神的，根本经不起吓，一会儿就能办成的事还需要搞得兴师动众吗？”
　　说罢喝尽杯中的茶，懒懒地踱步到窗边，一跃而起跳上窗框，扭过头招呼道：“小当归走了啊，跟师兄一块去梦里耍一转，我还缺个扮圣灵童子的助手。”纵身一跃而出，子柏匆匆跟我道个别也旋即跟着跳了出去，两人齐齐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将杯中茶水续满，一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喝着，低下头，手掌不自觉地展开来，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小皇子滑嫩的肌肤，鼻尖萦绕甜腻的奶香气息还未散尽，想着婴儿那软软糯糯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窗外梧桐疏漏，夜色朦胧，透着湿意的地面上浮起一股雾气，一两只野猫卧在院墙上绵绵地细声叫着。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门外传来一串窸窣的脚步声，我站起身来刚要去开门，外头子柏就大声嚷起，兴奋的声音穿过房门响起：“师姐，事儿给你办成了，明儿你就等着那国君接你进宫吧。”

　　如子柏所言，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刚睡醒，所住的客栈外早就围满了皇宫的禁卫军，四周街道被全部清空，百姓们全被拦在两条街外，伸长了脖子张望着，闹闹穰穰的，侍卫们沿着街道排了几列，神情严肃沉静。
　　不一会，几辆装饰精美的官车缓缓驶来，在客栈外停下，由内侍牵引着从马车内下来几位身着四品以往朝服的官员，其中为首一位约莫五十岁、身着褐色一品官服的男人，续着胡须，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尤为引人注目。
　　像是感应到有人在注视，他一眼望向我的房间，惊得我立刻离开窗边，躲过身去。
　　我回头瞪了眼黑狐兄：“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跟他们说大罗神仙下凡了？搞得阵势这么大。”
　　黑狐兄无辜地两手一摊：“我不都跟你说了吗？我昨儿晚上带着子柏一块进了那辰胜的梦里，化作师父他老人家的模样跟他讲经说道一番，直把他说得服服帖帖了，才又道那二皇子乃是上天怜悯他子嗣单薄，这些年又诚于佛门才赐予他的，可这二皇子又是个命数单薄的主，没个人贴身看护庇佑着恐会早夭，随即一脸慈悲地说愿意相助云云，特派自己正在游仙的徒儿前来，如今正住在城内的这家客栈内，让他赶快来迎接。”
　　子柏附和道：“是呀师姐，东乐师兄确实是这样做的，昨儿个东乐师兄说了好多玄妙的我都听不太懂的话，把那国君唬得一楞一楞的，在梦里还跪在地上感谢我们帮他保护他儿子呢。”
　　我咬咬牙：“你这个天杀的骗子，让师父知道了有你好受的。姑且不说骗人对不对，你这法子能长久吗？”
　　黑狐兄怒了：“那你倒想个更长久的法子！再说，我骗谁了？师父那得道仙人的名号是假的吗？你是他弟子的事儿是假的吗？这不都真名真姓的嘛，反正你最多不过待个一百年，真撑不下去了再说。”
　　我无语道：“行，你有理，只是这么一闹腾，往后日子我怕是想低调都不成。”
　　黑狐兄很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你怎么那么啰嗦，不过是把你原本的身份告诉这些凡人罢了，能进宫不就得了，往后你只管看着你的小皇子，其他的凡人俗事你操心那么多作甚？你听，那些人来了，接下来你自己好生应付，我和子柏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叩门声便响起，黑狐兄扯过子柏退到一边，临走时不忘向我抛个媚眼，原地化作一阵烟雾便没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