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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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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薄薄的日光在依旧寒冷的晨风里带着轻浅的凉意,照拂着乔家汐湖畔最大的产业——曦园,让来自祖洲各地的奇巧手艺人渐生暖意。园内最大的花园彩榭中,各色工艺品手艺品,大到楼高的雕塑模型,小到暗器中的牛毛微针,无不陈列其间,让各地闻名而来的能人巧匠们参详观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又怎么会寂寞呢?”斜倚着素净的葛冬花叶雕篆而成的乳白色窗棂,风月阁主影儿望着远处茗陶苑里的纷攘,啜饮着宛家大小姐珍藏的雪茯苓茗,手捧的盛茶器具是以瓷器制作名著祖洲大陆的宛家的大小姐的得意之作“绾青丝”,闲闲地说道。所谓“绾青丝”是一套通体碧玉雕琢而成的茶具。在翡翠的外壁上钩以绵密细腻如发丝的盘曲花纹,其中盛水之后,杯身呈现半透明的明媚翠色,在水波的印衬下,将那盘曲的花样掩映得如青丝迎风一般的招展开来,故此得名。
“江湖是不会寂寞,可人,却是会寂寞的。”身穿浅褐色夹袄,袖边领口皆精细地描绣着乔木纹样的长衣加身的乔家少主乔希辰立在影儿身后,抬眼望向苑中的熙攘人群,眉眼沉寂地蹦出这么一句话。不过廿五年纪,已是祖洲江湖中最负盛名的神医,那份面对生死血肉的从容,加上那把闻名天下的指间刃,再算上祖洲最大药品生意的东家身份,奠定了乔希辰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地位,也使他又资格成为这次百业会的主办人之一。
“雪茯苓茗当趁三分凉意七分温存时品鉴,希辰你不会不知道吧?”双髻高挽,身型修长美好的女子捧茶行来。雕做繁复小碎花的金步摇斜斜地挽起鬓边的丝丝秀发,云领用粉色描金线在燕白色的罗衫上绣着云海灵芝的图样,越发显得宛家大小姐修长的颈项,如雪的肌肤。
“唔。“淡淡地应了一声,希辰接过宛婉手中的香盏,收回沉凝的目光,静静地坐在影儿身边啜饮起来,淡淡的一抹阳光透过窗外的昙桂木稀稀疏疏的斑驳在希辰的发间,有一种浅褐的平和。
“影儿,真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宛婉娉婷地行至窗边,扫了一眼茗陶苑内纷扰的人群,一手扶上侧对着自己的影儿的肩膀,淡淡地说道,轻柔和婉的嗓音好似铜炉内袅袅的轻烟,意犹未尽,丝丝缭绕。
“呵,婉儿。”缓缓移开注视人影琳琅的目光,影儿抬头看向身侧的婉儿,一抹浅笑凝于颊边,“你想说的是我怎么会如此安分吧?径直来与你们叙旧闲话,不似我一贯的作风。”
影儿那幽潭深目中闪烁的是狡黠的笑意,粼粼如火,晃得婉儿竟一时不知如何续言。
“妖孽之名,也不是白叫的。”希辰闷闷地插了一句,待影儿的美眸扫向他时,他却只作专心品茶状,仿若“妖孽”二字并非出自其口。
“呵……你们啊……可真是了解我。”影儿眼珠一转,其间飞掠过数种不同的神色,是无奈,是欢愉,是放荡,也是漠然。却见她轻轻放下茶盏,掩嘴轻笑,声音婉转清澈,如清泉飞瀑,丁冬之间已落百丈高台,寒潭鹤影渺无踪迹可觅。
“真的有你的手艺?”眉间有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希辰也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皱着眉头看向一几之隔的影儿,“我与宛婉一同检查过苑内所有物品,虽也有数件人皮面具,却无一是精……”
“谁说我只会作人皮面具的?”尚未听完希辰的疑问,影儿已是娇笑出声,流眸斜飞了希辰一眼,眼中少不得一分揶揄一分得意,“你们看不出,我也不说,看你们能把我怎么办……哈……”
希辰和宛婉互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见的是彼此对此女的无奈和信任。与影儿相交数年,早已熟知此女脾性,不拘常理的嬉闹下,是一颗八方不动的七窍玲珑心,有她在场中,或许更能让这个百业会达到重整江湖风习的目的吧?
“我们可没打算把你怎么办,你的‘风月宝鉴’可不是好惹的。就算我们不怕你的红颜剑青丝索,我们也怕你拿宝鉴把你的那些红粉知己招来把我们的招牌拆了啊……”婉儿笑着说道,一边看着影儿难得一现的真容——那是如秋月春花一般的清雅容颜,脂粉未施,便已是清水芙蓉的典雅气质。通身的装饰惟有额前一块鸽蛋大小的黑曜石,乌沉中透出一线光亮来的黑曜石将影儿漆黑的剪水双瞳和鬓角的墨黑碎发压住,映衬出她的三分妖娆,七分妩媚来。
“好啊!连你也来调笑我。”影儿好似勃然大怒地一跃而起,眼角眉梢里却满是笑意,惟独恍惚如旷古幽潭的秀瞳里掠过了一丝不被察觉的落寞,笑着欲上前捶打婉儿,“看我抓住你了,怎么收拾你。”
眼看广袖云领盘枝霓裳的婉儿就要被影儿抓住,一旁看得摇头苦笑的希辰只好出声喊道:“影儿。”
“恩。”由得到手的那一片粉色衣袂滑走,一溜烟地在房外消失了影踪。影儿回过头来,淡淡地看着希辰,眼底是沉敛如夜色的光芒。
“这次隐匿了本来身份面目到会的人可不在少数,你,自己小心。”希辰始终是那样的云淡风清,但言语里的那一丝关心,对于身为易容师的影儿来说,已泄露了太多的信息,“也有几个应当是真正的后起之秀,资质不错。你自己把握。”
“我知道了。”影儿的身形凝立不动,双眸中却已是风起云涌。沉寂了数年的江湖终于再起风云,这一次的百业会当会和数年前的风月圣战一般在祖洲的江湖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了,何况自己另一重身份上的重任也将着落在这场盛会上了吧。略一沉吟,影儿双袖在面上一抚,已换过另一副模样,凤眼柳眉,脂凝如雪,额间的一抹黑曜石已换做一弯藏银打造的新月额饰,由数十股绢细的碎星丝链坠于眉间。却见影儿不知自何处摸出一把式样古怪的犀角长梳,将那本是长可及地的如瀑长发以不知名的手法曲折盘绕,竟生生缩减去一半长短,于脑后以一月色金环箍住。而后影儿对希辰嫣然一笑,十指如飞地于自己月色的百摺长裙上的高领广袖和腰带上绣出无数繁复的红色碎花图案,最后线收时,只见影儿俯仰一扯,本是广垂身侧的双袖已被那繁茂的小花纠缠成了了剑袖模样,高可顶颊的云领已平翻做折领,露出底下夹衬的一丝鲜红。
“……好久不曾见你一施绝技了,原来你针上的造诣业已更上层楼了……”专注地看着影儿在身前半丈处翩舞纷飞,希辰惊叹出声,蓦地悟到什么一般,沉吟半晌,眼中出现了悟之色,拊掌叹道,“原来那件我与婉儿都瞧不破来历师承的绣品是你的手笔。”
“小女子如今姓古名月,小字姗姗。”贝齿微露,算作回答,影儿扯断了鲜红的丝线,掠出门去,只留下淡淡的净河寒潭香气和那句表明今次身份的话,陪着希辰静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抹粉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房中,却是宛婉。收起已经凉去的茶盏,婉儿看向远去的那一道月白里跳动的鲜红,凝神半晌,似是感应到希辰投来的探询目光,回眸望去,淡淡地说道:“擂台那边,我们还是去露个脸吧。”
“恩。”希辰不自觉地再向窗外望了一眼,率先踱出房去,婉儿收了茶盏,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