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曾经光辉 ...
-
此时我终于明白了,柳弈华所说的那种“说不过别人就打人”的人是多么的可恶。不管宋启钊信不信,但是我的的确确不记得有这个人。
毫无印象。
宋启钊的眼睛里像是两团火焰在燃烧,他猛地扯开他自己的衣襟,珍珠扣脱落时像是一枚飞镖朝我弹过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却被他抓开手,指着他自己的胸膛:“无涯宗宗印刺在你身上,你这一生都是无涯宗的人。”
我定睛一看,发现他胸膛之上刺着掌心大小的一枚刺青,隐隐如火,火中有天。我愣了一下,随即冷静道:“我没有。”
“不可能!”宋启钊大声的吼我,他一只手不知何时抚摸上我的脖颈,慢慢滑落至衣襟,我今天穿的是骑装,显得格外紧实些。所以宋启钊这一摸不要紧,却让我一瞬间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屁股,妄图拉开点儿距离:“你要……”
话音还没落,我这一身好衣服便报废了。
我这一身皮子全全是病态的白,却无任何一丝伤痕印记。
宋启钊难以置信的用他的拇指不停的搓我的皮肤,直搓掉一层皮肉,火辣辣的痛起来。因我明显打不过他,只好苦心忍着,并且看着状似癫狂的他我也不太敢说话。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自从胳膊被捏的脱臼又被强行扭回去之后,我就变得无比耐心和乖顺起来,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来安抚他:“面貌相似的人千千万,不足为奇。”
宋启钊猛地停了动作,他笑了一声,指着我道:“就连你这名字,也是我求了师父为你起的,你纵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许是宋启钊还有要紧事办,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充满恶意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往我掌心塞了一枚玉令道:“十日之内滚回无涯宗领罪。”
待他走的远了,我将掌心的玉令翻过来一看,赫然发现上面的花纹跟他胸口的那没刺青一模一样。我是觉得胸口被挫掉一层皮虽然痛,但不至于影响行动,低头看着自己那块皮上一个个冒出来的血珠子,又顺着滚下来,我不想弄到衣服上,只伸手按着。
随后柳弈华巴巴的赶了过来,只见我指缝里沁出来的血,便不由分说的把我又送回去。
我的一日游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这件事情终于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弱,于是开始发奋练武,同学是柳帛华。
柳帛华在猎场见到我打出来那一掌“又狠又快”的掌法之后,从此对掌法很是向往,一门心思要练就一套厉害的武功,每天对着木桩子劈来拍去。
我试了一次,被上面的木刺扎进掌心里,最后让丫鬟用绣花针才挑了出来,从此再也不碰那个木桩。
因为这个事情,柳帛华这小子很是看我不起,认为我没有男子气概。
理智上我知道我不应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就是很不服气,顶着这股不服气,我就伸手在柳帛华的身上拍打了一下。
但是没有得逞,因为我的指尖还没有碰到柳帛华的衣角,整个人就被凭空而来的一股大力牵引到了别处。我低头看见自己两臂被身后的人牢牢箍住,他的胸膛紧紧的贴在我的后背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那股强有力的心跳。
我没分出来背后的人是谁,正想问,就听到他疾声厉色的对柳帛华吼道:“你对着戚峰犯什么浑?快道歉!”
哦,我这才听出来是柳弈华。
柳帛华一脸委屈:“是他先招我的!”
柳弈华却不肯听他弟弟解释,先是代柳帛华给我赔了不是,然后又遣人把我给送了回去。
夜凉风急,吹的树枝哗啦作响。柳弈华满脸担忧的看着仍然梗着脖子的柳帛华,苦口婆心的劝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戚峰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知不知道,就刚才那一掌如若果真落到了你肩上,你登时就死了。”
柳帛华嗤笑一声:“你少吓唬我,如今戚峰什么都不记得,他连上马下马都已然忘记了,我就不信他还是那个鬼见愁?!再说起来,当时他好的时候,就与我私交甚好,早早晚晚他总能想起我来。”说完又央求道:“二哥,算是我求你了,我不过是想跟他说说话。”
……
虽然我自愿帮柳帛华作证了,但柳帛华还是没有逃过抄书二十遍的悲剧。这导致了柳帛华十分的愤怒,主要表现为好几天不理我,要跟我绝交。
我的思维实在是跟不上柳帛华的节奏,等我发现他要跟我绝交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四了。我纠结着要不要去跟他讲和,小崔却误会我烦心,主动建议我出去散散心。虽然到底也还是在院子里兜圈子,但是聊胜于无,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出了院门,入眼皆是一片红,处处挂满了红灯笼,道路两旁摆满了怒放的秋菊,我本来纳闷,后来猛地忆起来,小崔同我讲过一次了,明日是中秋佳节,是家人团圆聚首的日子。
“真热闹。”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一直垂头跟着我的小崔接住了话茬道:“柳府已经多年没有大办过中秋节了,如今再复兴,自然是格外热闹些。”
我顿住脚转头看小崔:“为什么?”
小崔面有为难,看得出来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才道:“因来风小夫人的忌日正是八月十五。”说完像是猜到了我接下来的问题似的,补充解释道:“今年睿娘娘要回来过节,必须要大礼相迎的。哦,睿娘娘就是咱们柳家大小姐。”
“那这么说,明天柳帛华也会出来咯?”我埋头想了一会儿,问小崔:“听说他口不择言地顶撞柳弈华,结果被柳正瑞吊起来打了一顿,现如今正趴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擤鼻涕。”
小崔一脸尴尬的看着我,口中哀求道:“公子,就算小崔求您了,在外面不比在屋里,说话什么的稍微顾忌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我心中不以为然,不过倒是没吭声。
估计小崔照顾我时日久了,竟然将我的想法给看了出来,他决定给我举个栗子来证明他说的话有多靠谱:“就说身故的小夫人吧,当年进府的时候春花灿烂的,老爷更是恨不得把她当成眼珠子心尖子了,宠的小夫人找不着东南西北,一双杏眼看着大,可是谁都放不下。最后香消玉殒,连个真心吊唁的人都没有,只一忠仆给她守了灵,好不凄惨。”
听起来小崔说这个人,我难得记住一件事,于是认认真真的问小崔:“我长的果真和她很相似?你跟我说说,有多像?我却是不信的,甭管怎么着,我是男她是女,能怎么像?”
小崔琢磨了一下,谨慎的反问我:“ 您说的是谁?”
我瞧出来小崔再给我装傻充愣,正想问,却猛地看见张知惠摇摇摆摆的从来风亭的方向走过来,身边儿也没个丫头跟着,自己亲手提着一盏豆灯,一步三摇的走远了。不晓得绊到了什么,往前踉跄了两步还是没稳住,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我才刚踏出脚,胳膊就被小崔拉住了,又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面孔来:“男女授受不亲。”
就这么一句话的空儿,张知惠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一手扶着腰慢吞吞的走开了。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一个人来南园?”我有些不理解:“不是说北园内宅一向是守卫森严吗?”
小崔抓了抓后脑勺,犹疑了一会儿这才跟我解释道:“公子您有所不知,前天老爷吩咐要封了来风亭,过完这个中秋,这亭子便不在了,惠姨娘许是再来看一眼。”
“一破亭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下小崔的脸色更加尴尬,又带着一丝无奈道:“惠姨娘原本是小夫人的丫鬟,当年小夫人去的时候,老爷出征在外,回来当头撞进小夫人灵堂,满眼只见到室陋轻慢,守灵的赫然只有惠姨娘一人!老爷看重惠姨娘忠心不忘本,便抬举了。”
这番话总算是让我弄明白一件事,第一次遇见张知惠时我就产生一股微妙感,没办法说服自己真的有人当姨娘当的一身丫鬟气质的。闹半天原来人家是老本行啊,本色出演就怪不得是惟妙惟肖了。
因我寻思着要给柳帛华个什么小礼物,所以就没有在外面逗留,转了转就匆匆赶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柳正瑞来看我,趁他不注意我掏出小本子算了算,距离上次他来看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六天前,当时去打猎,在柳府门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过话。
这几天来,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对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有信心。
我感觉柳正瑞的心情不是特别好,他来了之后就呆坐在廊下,望着垂下来的枝蔓发呆。我借口去给他倒茶,进屋翻小本子,完了整杯茶出来给他。柳正瑞只喝了一口,就连杯子撂桌上了两道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道:“其实有的时候,前尘尽忘也并非是全是件坏事。”
“你是在说我吗?”我木了一会儿,腾的站起来在廊下踩着地板蹬蹬蹬的走了几遭,终究还是摁不下胸中那股燥火,开口据理道:“柳正瑞,你错了,你说错了。你根本不知道那种飘在半空没有着落的感觉,前尘过往纵是坏了烂了那也是自己的!你飘然一句烟消云散真美妙,那是因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告诉我,我如何再捏造一个我!”
柳正瑞似乎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瞠目结舌的看了我一会儿,也没有动弹,只把自己深深的丢进摇椅里,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那如果我告诉你,过去的你蛮横无理,没有人愿意跟你结交,你喜欢的人视你如草芥,昔日于伙伴同游却被至亲之人暗算跌落山崖,醒来一片白目。”他顿了顿才又道:“这样的过往你可愿意接受?”
这番话犹如当头一棒又准又狠的正砸在我天灵盖上,仿佛瞬息之间全身的血液一齐涌上了头,内里边烧起一片燎原大火,我不由自主的在原地来回走动,眼前一片漆黑恍惚,目不能视更是让我焦躁不安,不知道转了第几圈我才能看清眼前的光景,又猛然觉得喉头一甜。我立刻顿住脚,闭了闭眼把涌上来的那口血气吞了下去,恨不能将那些字眼嚼碎了再吐出来。
我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手,盯着那错综复杂的掌纹,伸掌又缩掌,手指咯咯响,:“纵使是烂的!那也是我的!”言罢便再也不忍耐,直一掌劈在廊柱上。
我只隐约听见柳正瑞似乎冷哼了一声或者是其他什么,总之到后面的我已经不知道了,喉头那口血有股气顶着怎么也咽不下去,被柳正瑞那一声冷笑刺激的脑袋冒烟,眼前一黑便彻底的不醒人事了。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就觉得喉咙疼,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只得自己起来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发现已经是冷透了,顿时心中便又气,还好找回了一丝残存的理智来,我推开窗子看了一眼,发现外面一片漆黑静谧,又回头仔细看水漏,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把中秋节睡过去了。
忽然察觉到窗外矮树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立刻警惕道:“谁在那里!?”
柳帛华忽的从里面窜出来,脑袋上用带叶树枝儿绕成圈儿顶着,走到窗前站了起来,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物件儿举到我面前,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捏着两只铃铛。柳帛华似是怕弄出什么声响,所以将铃铛捏的死紧,见到我时脸上表情还有点儿呆愣,然后才道:“……引魂铃。这是青云道观里求来的,我心想看看能不能帮你把魂魄召回来呢。”
我也打开门让他进来,一边打趣道:“你不是学医的吗?怎么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非也,非也。”柳帛华一脸严肃的摇头,抬手把脑袋上的树圈儿取了下来挂在衣帽架上,小心翼翼的把铃铛搁置在桌子上之后才对我解释道:“什么有用我信什么。我前几日听我二哥说,你好的时候,能一掌打爆我的头……”
“我竟是那般厉害的!?”我难以置信的打断柳帛华的话:“真假的?”
柳帛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又呸呸两口吐出来,更加难以置信的指着那茶壶问我:“怎么是冷的!?你屋里的下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我有些羞赧,觉得面皮一片火辣,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好根据事实告诉他:“我不知道。”说完又觉得这解释实在是太苍白无力,于是追加道:“早晨你父亲来看我,你父说话蛮不讲理,气的我火冒三丈两眼一黑昏到现在,这才刚睁开眼,就看见你来了。”
岂料柳帛华摸摸光滑的下巴,做出一副凝神思考状,然后才迟疑问道:“你是记错了还是做梦了啊?今日清晨我跟父亲在一起,他检查前几日的课业,又顺带批我一顿。”
因为最近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乍听闻柳帛华也开始怀疑我的记忆力其实是有点儿生气,不过想想早上跟柳正瑞生气,结果人家没怎么样,反倒是我落了个昏迷不醒。于是努力平心静气道:“你说的是哪一日清晨?”
柳帛华道:“今日清晨。”
我顿时有点儿心虚,狐疑的看了一眼窗外,只见皓月当空,洁净满月之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这又让我稍微自信了些,挺直腰杆问道:“今天是几月几?”
“你真是越发糊涂了。”柳帛华坦然道:“今日自然是八月十六。”说完又嗔怪的看了我一眼道:“昨日中秋,你怎么称病不出啊?”
我在脑内迅速的整理思路,顿时气短,斟酌决定立刻转移话题:“都这么晚了你还敢跑出来,被你父兄知道,仔细又是一顿好打。”
柳帛华白了我一眼,义愤填膺道:“你个不知好歹,若不是因着引魂铃在正子时使用才妥当,不然我做什么这样,谁知道这巴巴儿的跑来了,你竟然还要奚落我?”
我被喷的说不出话来,想给他倒杯茶润润嗓,却又想起来这小爷不待见冷茶,于是机智的胡乱抓了个次重点:“其实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把我的事情记挂在心上,我这才大好了,许多事情不记得白目的很,最近是愈发觉得脑袋也跟着不太灵光了,你万不可放在心上。”继而又奇道:“难不成我好的时候你我二人关系颇深?不然依你这般殷勤的,我可就真不明白。”
柳帛华脸上腾起一片可疑的红,他不自然的低咳一声道:“你进府的时候我随老师去灵山,你我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你可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是想着你大好了,好见识见识你的掌法。”
“这好办!”我一下子放松下来:“等我好了拍一掌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