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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沂风卷之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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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风楼。秋月阁。
屋角青铜鎏纹盏中盘香平置,米粒大小鲜红火头,吐出青烟袅袅盘旋,薰得满室雅香。屋子是上好的红木构置,一组松鹤镂花隔断将屋子一分为二。隔断前天青色轻纱本是被金钩环起,此时已是低垂,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内里风光。
萧妄一袭月白龙纹暗锦,腰缀掺金红线盘,其下明珠幽幽。卫衍见他面露醉意,已是不顾仪态倒卧一女子怀,瞳中显出几分不满,却也未说什么,只自顾添盏再饮。萧恒只着了青色长衫,领头竖起显得年纪更幼,手中端一郝色浅盏,小心跪坐到萧妄旁,正是伸手欲从那女子手中接过萧妄,却未料到他似是察觉,竟一把推开那女子端坐如前。一时不知如何,只端了醒酒茶讪讪。
萧妄面上潮红退去,面皮紧绷添得两分冷峻,抬手握杯,将其中锗红色酒液尽数灌入喉中。咭口气,视线扫过对面卫衍,见他仍是事外仪态,双目眯起,“胡偲老儿坏我大计,父皇更是责我反思半月,这等侮辱我又如何能咽下腹中。萧君华才庸懦弱,我偏是不信我斗他不过。”
卫衍拇食二指捏杯柄,这是萧妄从西域带回的高脚雕花银杯,停了片刻才啄一口。酒液滑入喉咙带来的火辣感觉,一直到在胃中炸开,让人周身发热。“太子不足惧,恐怕此事还是丞相所为。三皇子,你可有想过为何丞相明明告病府中,却还能插手河南郡一事。”
萧妄拿着空杯把玩,指腹细细抚过壁上浮雕的流云纹。卫衍见他眉头轻蹙也不催促,只安然饮酒。片刻,萧妄眸中恍惚诈无,抬手将银杯狠狠掷了,咬牙切齿道,“苏忻然!”他本是面容清俊,虽久居军营也不添半点风霜,只这时候,面目扭曲好似地狱恶鬼。地板上铺就厚实毛毯,本是怕人跌落座椅摔伤,也是好让人坐于其上寻欢,是故银杯落下也无损伤,只软软倒在那处无人捡起。
卫衍开口仍是淡淡,“你我本以为陛下与今年文试二甲两个虚职,却没想到夏玄恰恰将这弱势化为强臂。朝中的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过他和皇后,而在外巡查的苏忻然,正好让夏玄的势力渗透到了各个群府。恐怕陛下当初也没料到这个变故。”
萧妄已是回复冷静,随意后仰倒入萧恒怀中,唇角挑起化作算计一笑。萧恒习惯性抱了萧妄脑袋让他枕入自己臂弯,自己右手已被萧妄捏入掌中十指相扣,这是他的习惯,自己也是熟悉。萧妄左手下垂握了腰间夜明珠划抚,萧恒已是乖巧将盛酒银杯喂至他嘴边。微抬头饮尽,萧妄开口低低,“既然这个苏忻然这么有用,那么确实是该你我好好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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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其下莺歌燕舞丝竹靡靡,沂风三楼长处黑暗。遥远传来几声刻意减轻的脚步声,可以感觉是女子提裙踮脚产生。墙角屋内两人仍是卧榻闭目姿势,一直到启门声来,其中一人才捏了铜匙将豆大灯火拨高了些许。
高束发髻的女子只着轻纱,跳跃火光照的她额角细汗闪闪,为其淡雅容颜添了几分艳丽。只见她及踝裙摆已是被自己握了拉至腰间,露出其下纤细白皙双腿。这是一双舞者的腿,腿肚肌肉结实流畅,让人心中陡然起了将它握于掌心细细抚摸的心思。
榻上的两人终于有了动静,其中一人开眼扫了她一眼,便又阖目冥思了去。而另一人,指尖微动。女子自然是看到那人招呼,踮脚小心踏了几步到他身侧,俯身耳语几句。只片刻,苏念的瞳色便由淡然化为疑惑,最后却停留在玩味。抬手将几丝鬓发拨至耳后,苏念凤目微眯,挥手让那女子退了下去,扭头对着那壁之人笑得妩媚,“小伍适才告诉我,楼下那二位爷正在商讨着如何将苏忻然划入他们阵营。”
另人仍是无有动静,就连一丝呼吸波动也察觉不到,苏念却是笑得愈发肆意。“那么你该怎么办呢,我的丞相大人。”许久,仍是未有答复。苏念眼中的玩味渐渐淡去,心中腾起几分不满。自己何时被人这般无视过,就连那卫衍,只要自己言语一声,怎么也会与自己两句。情绪堆积时候,身子便自动反应,一直到他掌风距夏玄胸膛不到三寸,他才急急收手。因为他看到,夏玄是真的睡死了过去。
到底是对自己极度信任,还是身子确实已经不能维持高度警觉了呢?看着面前好似无害婴儿一般安然沉睡的人,苏念就这样立于榻前哭笑不得。作为合作者,自己还是未能做到对他坦诚相待,虽然他给予自己许多方便,也许下诺言助自己报灭门血仇。然,对这人的目的,自己始终好似身处迷雾,每每觉得指尖触及真相,却又有薄纱掩盖。呆立了大概盏茶功夫,他才看到夏玄眼睑下双珠微动,然后缓缓睁眼。其中迷蒙只存在一瞬,就化作他熟悉的清明决绝。苏念只觉得浑身肌肉猛然放松,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在看到夏玄清醒那瞬间剧烈颤抖,就好像自己刚才若是做错了一点,现在已是万劫不复。虽脊背已经薄汗骤起,苏念面上仍然笑得恣意。转身,一抖大红锦袍坐回己塌,苏念二指捏匙又开始挑灯,眼神再没有看向夏玄。
夏玄抬手揉稔额角,开口带了浅睡后惯有的嘶哑低沉,“不小心便睡了过去,现在是什么时辰。”说话时,他扭头看向背后紧闭镂花窗扇,似是要从窗纸上明月投影推算时间。
火苗终于是在一再拨弄下窜上两寸高度,苏念将匙身在铜盏边缘敲击几下,然后放了桌面。以手捂口打了一个哈欠,出声慵懒又带几分特有娇媚,“适才小伍来过,说是萧妄正打算招揽苏忻然到他门下。不过以你二人的关系,恐怕苏忻然也不会受他蛊惑。”
许是受身旁人感染,夏玄亦是不自觉打一哈欠,紧接又阖目仰躺,“这样。那便是看他自己的选择,我也无权替他做些什么决断,听天由命罢了。”
“你以为苏忻然会怎么选?抛下你投入那三皇子党?夏玄,你也太小看了这姓苏的人,你以为我们血脉里,就只有那唯利是图的种子么!”苏念却不知为何激动起来,只见他一双凤目此刻圆瞪,身姿挺立,双手向后一挥显出几分与他面容完全不符的煞气。一直到感受到夏玄瞳中探寻神色,他才深吸口气再次坐回塌中。低垂首,苏念语气带了颓唐。“夏玄,我不信你没有查过我的底细,你这是在逼我做决断么。到底是选你,还是卫衍。”
夏玄沉默,他不知苏念是否已经猜到自己适才是在假寐试他,只是当初自己选择招揽苏念于自己麾下时,也不过就是笃信他对复仇的极度渴求,以及与苏忻然的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堂亲罢了。所以当自己接到线报,说卫衍私会苏念时,心中竟然有了几分惶恐。倒不是怕苏念将他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事泄露出去,而是,怕他将苏氏灭族的真相曝露到苏忻然眼前。那才是他不能承受的,如果苏忻然明白了苏氏存在的意义,那自己又如何才能阻止他年轻气盛下的冲动行为。
长久寂静,一直到灯绳化灰满室回归黑暗,苏念才听到夏玄叹气,“无论如何,我信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