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将至》今晨一梦

1、第1章

　　绝大多数的故事，都从重逢开始。
　　熙熙攘攘的小剧场里，话剧接近尾声。当大幕拉开，主角踩着乐声缓缓走出，周芸却听到台下有个声音。这声音那么熟，那么熟，简直让她恍惚了一下，错乱了时空。她急忙扭头，在人群中雷达一样的搜寻着，剧院光线昏暗，但还是能在极低的能见度下辨认出一个轮廓，那个穿条纹毛衫的男人。迷离的灯光开始变换，一束冷光适时地掠过男人的脸，映衬出他苍白而有棱角的面庞。他似乎看的并不认真，眼神不时瞟向旁边的女伴，他抽出一张纸巾，眼神关切的递过去，女孩接过，轻轻的擦拭着眼角，她已被剧中的人物所感动。
　　不错，肯定是他。
　　那是翁若诚。
　　他的面庞几乎没变，声音更不会。
　　主角凑到麦克风前，静静地歌唱，他的歌声嘶哑、无助、绝望，像一阵混着呼啸风声的低沉哀吟。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温暖手套、冰冷啤酒，多么可爱而动人的词汇，然而有多少女人是男人日复一日的梦想？你不过是一个过客，一个他孤单寂寞之时的短暂欲望。
　　“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你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你是我赖以呼吸的空气……”
　　把爱情比作空气，恐怕仍是年轻人们的专利，是他们在耳鬓厮磨意乱情迷中的痴言妄语。
　　“我的爱人，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这部剧一直是她的最爱，她感动于男主角对女主角执着得无比纯粹又近乎疯癫的痴迷，今天也本为谢幕后的导演交流而来。但偶遇翁若诚，将她对爱情的感悟从梦境一把拉回了现实。剧一结束，她就裹紧大衣跟了出去。寒风刺骨，翁若诚和女孩并肩走着，挨得非常近，举止虽无搂搂抱抱，却也从他为女孩整理头发中感受到不一般的亲密关系。她从剧院一直跟到了一家一公里外的甜品店，找了一个不近不远的隐蔽角落坐下，点了杯饮料。她埋着头，时不时张望着对面，又突然觉得自己多心了，7年多了，她已经变化了太多，完全不必担心会被认出。这种变化绝不只是飘逸的黑色长发变成了深栗色的利落短发，还有那逐渐远去的毫无戒备的眼神。
　　离得有些远，两人的对话几乎听不清。她想走，又觉得来都来了，何不收集点素材再回去？周芸拿起电话往两人的方向走去，快接近时，她装作接电话，用一只手挡住半个脸，嘴里念叨着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的话，很慢很慢的经过。
　　“……怎么不行呢？正好我妈想办个展览，你还能给她介绍点经验。”
　　“我那是去讲课，和展览没关系呀，再说星期天不行，我还有篇文章要截稿。要不……晚一点，下周？下周我买点……”
　　截稿，这句话太熟悉了，当年周芸多少次的要求都败给了“面临截稿”，她最初觉得那是好事，脑子里勾勒着一个有责任感的学术男人形象，他是一个不会花心的专注论文的好男人，如今这女孩的想法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吗？周芸苦笑了一声，管它呢。她回到座位，动作轻柔的拿出相机，设置连拍模式，噼里啪啦的按下几声快门。
　　接着她走出甜品屋，回停车场、上车、发动、回家。
　　夜，像一块密不透光的深蓝粗布，盖住了人们的白日的戒备，激发人们展示内心的真实。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一点，高岚已经睡了，周芸却清醒的很。她拿出相机，导入照片，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那是夹杂着紧张与好奇的微妙感觉，一股探寻的诱惑牵引着她，她要像刚才喝那杯饮料一样，把所有的信息迅速而贪婪的吮吸干净。七年了，这七年间她丢掉了他所有的东西，把电脑里所有痕迹都删掉，不再见共同的朋友，不参加同学聚会，没有任何交集。而今天，他又出现在了她的屏幕上，这是一件多么巧合与奇特的事件！她将照片一点点放大、再放大，每个像素都就是她探寻一切的源头，一个都不能丢。照片中的他穿着休闲衬衫，双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神情放松的抿着嘴似笑非笑，金丝镜下的眼镜盯着对方。她太熟悉这个表情，这是他听别人讲话时的专用表情。
　　他果然还是回国了。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想起一场大雨，一场大雪，一对明亮的眸子，一个春风般的微笑，和一句羞涩的誓言。
　　折腾了半天，她才爬上床，扯了扯高岚的被子盖在身上，脑袋里仍回荡着话剧中的台词。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变成黑墨水而自惭形秽，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她的心颤抖一下，血液从手指尖涌到头顶。这世界上还有谁，是你的爱人？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她孤魂一般地游荡在北京的路上，走在那深不见底万丈黑洞。他在她记忆里留下一个玻璃般的梦，却又一转身把它摔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