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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梅引【上】 ...

  •   【一】春雨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椒房殿外有一株青梅树,青梅时节梅子青翠好像水墨中星星点点染上的绿。

      那时候阿娇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树枝摇啊摇啊,看着枝头纷纷落下的青梅成雨。

      总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却嘴角挂着宠溺的笑。然后上前帮阿娇捡起地上的
      颗颗青梅。

      可是那个时候还不怎么懂得什么是爱吧,只觉得习惯了。

      习惯了被人宠着呵护着,捧在手心里。

      习惯了遇到危险时身后总会默默站着一个人,然后不加犹豫躲到他身后。

      阿娇喜欢爬到树上去,然后趴在枝头笑啊笑。刘荣总是紧张地不得了,然后阿娇看见刘荣紧张的表情就会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样纯净温暖。

      刘荣总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阿娇,如果有一天你惹出事情了,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她略一思索,扬起稚嫩的脸庞,只答了两个字。

      会吗?

      刘荣想了想也笑了,是啊,会吗?

      不会。正如以前阿娇说过的,荣哥哥是太子啊,以后当了皇上,肯定会保护阿娇的,不让阿娇受一点欺负。阿娇也要永远对荣哥哥好。

      阿娇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荡漾着微光,就好像是经雨的青梅,圆润处湿润地发亮。

      刘荣确实是想要一辈子保护阿娇的,不然他不会在阿娇不小心脚滑落入池塘里的时候,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救出阿娇后发烧不退大病了几个月的。

      那几个月,阿娇几乎是哭着度过的。刘荣的母亲栗姬皇后没给阿娇颜色看,每一次都被眼尖的馆陶公主瞧见了争吵起来。女人之间的争吵很可怕,尖尖细细的,就好像一把细细的刀子,若有若无地捅进阿娇的心里。阿娇捂着耳朵,把头枕在沉睡的刘荣头边,听着他沉重的呼吸。

      后来刘荣终于醒了,他脸色苍白,却还是微微一笑,看着阿娇。

      那么苍白却让人安心的笑容,就好像冬天里的太阳,暖暖的,温和让人舒适。【二】惊蛰

      雷声响了一夜,雨水啪嗒啪嗒淋了一夜,第二天终于歇息了。

      是皇后的诞辰,刘荣母亲的诞辰,惊蛰。

      一整日的歌舞升平,阿娇厌了,偷偷地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到了花苑里。各种各样的树木沾过了雨,绿地发亮,惹人喜爱。

      后来大家都跑到了这里来,不知是谁提议为娘娘贺寿,抱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要挂在树枝头。阿娇微微一笑要了一个最大的,用笔写上了一个“荣”字,然后挂在树枝上。

      殊不知刘荣也写了一个灯笼挂上,阿娇凑过来问写的谁的名字,刘荣轻轻一侧脸,言,我母亲的。

      阿娇伸手就要看,刘荣轻轻一挡,阻开了。

      此时听见馆陶公主唤阿娇的名字,阿娇转头就走了过去。刘荣望着阿娇的背影淡淡一笑,然后把另一只手中捏着的东西轻轻挂在了灯笼里面的架子上,走开了。

      阿娇一定会回来找的,她那个性子啊。

      刘荣这样想,全然没有注意到另一棵树的阴影里,藏着的人默默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平阳走了出来,解下灯笼,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小小的同心结。

      她默默地藏在袖子里,然后重新挂上灯笼,从树林中走出。树叶摇摇晃晃,滴答滴答的雨水淋在灯笼上,模糊了一片墨迹。

      阿娇再回到树林里,找到了那个灯笼。红彤彤的灯笼上湿淋淋的,墨迹已经晕开,怎么也分辨不出痕迹。

      是谁的名字?

      阿娇侧着头想了一下。

      也许真的是她母亲的吧。阿娇重新把灯笼挂了回去,心里却很难受,好像大把大把棉花塞住,难以呼吸。

      阿娇走出了树林,踩着落叶,轻轻破碎。

      天将暮。

      何处又淅淅淋淋下起了雨。

      【三】立夏

      阿娇曾经想过,所谓的男子,就是顶天立地的形象,家中的顶梁柱,无论贵贱荣辱,都会坚强地屹立着,撑起整个家庭的人。

      就好像荣哥哥,和父亲。

      父亲从小就疼爱自己,虽然怎么说呢,比起舅舅来,还少了那么一点男子气概。不过舅舅是真龙天子,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父亲虽然位居王侯,可是也远远比不上。

      可是这样也好了。阿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心满意足地幸福过。

      是的,曾经。

      那是个晚霞落满天际的夜晚,阿娇和荣哥哥又疯了一天。晚上阿娇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跑到母亲殿外的珠子旁抱着,呼呼地喘着粗气,秀气的脸上早已布满汗珠。

      冷不丁地,听见殿中又人在争吵。阿娇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好像是父亲和母亲在吵架。

      又听了一会儿终于确认下来了,阿娇心里却暮地一沉。

      母亲馆陶公主是出了名的精干,父亲对母亲也很好,虽然会落别人刁蛮的口舌,可是倒也从未争吵过。

      母亲冷冷的声音传来:“窝囊废,有本事别在这逞大丈夫!我再嫁错人也是一个公主,你看你现在什么官职!也不上心求得个好位置,在我这里发起火来了是不是!”

      “不讲理的人是谁,各自心里清楚。即便是公主也是我陈家的人,也不能这样……”

      “那样?说清楚啊?看不顺眼休了我啊,各自滚回去!”

      ……

      阿娇眼眶越来越烫了,夜晚的飞鸟声在耳边长鸣。这时候突然有人背后轻轻拥住了自己,阿娇不用转过头,也知道是谁。

      就好像心中美好的城楼轰然倒塌。

      可是却依然会有最坚固的城墙屹立不倒。

      就像很久之前的暮晚阿娇和刘荣去爬树却碰见大雨,急急忙忙跑到附近的亭子里面躲雨。阿娇瞪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发愣,忍不住伸手去接。

      却被刘荣拉了回来,略带关心地斥责,说,着凉了怎么办?

      阿娇委屈地一咬嘴唇想要解释,却不料看见一道白光闪过。

      轰隆的雷声炸响,闪电交加,令人生惧。

      却被即时的遮上耳朵几乎没有太听见而畏惧。只感觉到了耳朵处清晰传来的温热。和心膛里咚咚的心跳声。

      “害怕的话可以把眼睛闭上。”

      阿娇微微一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春草长,夏蝉鸣,秋露竭,冬雪藏。

      时光好像悄悄静止了,包裹一切的黑暗中,只剩下了少年微微急促的呼吸。

      蝴蝶雨露般的一吻,轻轻落在阿娇的脸颊上。

      【四】芒种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阿娇读到这些语句的时候会微微脸红,然后看着一旁认真读书的刘荣。荣哥哥读书的时候很好看,虽然清浅的脸上半分笑容也无,可是却干净清新,温润如初,好像不染人间烟火的仙人。

      也有顽皮的时候。

      比如捉迷藏的时候会藏地很深很深,阿娇找不到,喊了半天没有人回答,急的快哭。然后刘荣便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阿娇愣了一会儿,然后瘪嘴就哭了。

      刘荣手足无措,一路上给阿娇讲笑话,阿娇扔下一句“一辈子也不理你了”再也不说话。

      结果就是过了几天又嬉皮笑脸来找刘荣玩,刘荣微微叹气,说,你这辈子过得还真快。

      阿娇不断地和刘荣闹脾气,然后和好如初。长大一点了才意识到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荣哥哥,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刘荣认真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阿娇气地大呼,荣哥哥,你这都还要小气!

      然后刘荣才露出一个痞气的笑,阿娇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

      真笨,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无论阿娇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阿娇笑了,我也是。无论荣哥哥以后多对不起我,我都不会一辈子不理荣哥哥。

      一辈子啊。刘荣说。这么长,你能坚持吗?骗谁啊。

      阿娇立马就急了,捞起袖子,露出少女纤细光洁的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阿娇不容说拉住了刘荣的手,在他大拇指上一按,得意洋洋地说,现在誓言生效了,信了吧?

      山无棱,天地为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说好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了。

      【五】处暑
      炎热的夏季已到尾声。

      刘荣越来越频繁地出入书房,就意味着,越来越少地和阿娇在一起。

      阿娇曾经到上书房去找刘荣,只是趴在窗户上瞟了一眼。刘荣坐在堆成小山的竹简之中,头冠微乱,然而眼神却专注地望着讲学的夫子,不时提出问题来打断他。

      那是一种和闲暇时读书截然不同的表情,阿娇趴在窗台上,看见他的眼神,不由心中一颤。

      那样陌生的神色出现在那么熟悉的人身上。

      更加陌生地清晰明了。

      阿娇从未在刘荣身上看见过这种眼神,微微的凌厉,专注,和一点近乎痴迷的狂热。

      而阿娇心中的荣哥哥,或者是微微痞气的少年,或是清净的谪仙。

      荣哥哥好像……变了。

      后来阿娇才知道,无上的权与力,足以使人疯狂。

      所谓的疯狂,就是渐渐不复从前的儒雅单纯和善良,变得沉迷于皇位,迷恋掌握帝国命运的感觉。

      后来有一次阿娇陪着刘荣去狩猎。所谓的陪着,也不过是在角楼上等着罢了。狩猎场地毕竟危险,怎么敢随意踏足。

      阿娇笑容明媚,荣哥哥,给我捕只兔子回来!

      刘荣嘴角微微扬起,也不回复,策马奔去,衣襟在风中翻飞,马蹄下踏起飞烟。

      日到中午,刘荣回来了,手里拎着什么东西,随手一扔,沉重地“咚”一声扔落在地上。阿娇凑上去看了一眼,急忙捂住嘴躲开了。

      弥漫着血污的空气,令人作呕。

      阿娇不解,问,荣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刘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只是照着你想的去做而已。本来你就是想要这样做,到了头来,又凭什么那么“善良”地指责我残忍?

      你既然不想要猎物死去,那你之前所说的又算什么?

      在这狩猎场里每日都有无数的禽兽死在皇家子弟的弓箭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如果反感,今日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刘荣说完这句话就下了楼,阿娇愣在原地,脑海里一直都是刘荣意味深长的眼神。

      即便不语,阿娇也读出了他的心声。

      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口是心非的人?

      不是这样的。

      窗外浓密的树伸出一枝繁密的枝桠探在窗口,轻云拂动,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跃动着光斑。夏天即将过去,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还保存着夏日里的样子。

      看起来一样,其实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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