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一素》靛然

1、有女名莒（1）

　　眼前的画面是泛黄的。熙熙攘攘的人流因街道的狭窄而倍显拥挤，鲜少有的牛车出现惹得行人一阵惊呼。这是乐安城唯一的集市，两旁都是席地而坐摆摊的庶民。我每日最喜见到的就是这般画面。

　　坐我身后的一群孩子与我同龄，却比我黑瘦许多。因为在这个物资缺乏的小城，只有贵族才有足够的食粮，而普通庶民只能捡些贵人丢弃的食物充饥，不用说奴隶，他们多半是饿死的。这些孩子之所以跟着我，是因为我能让他们有餐饱饭。而我之所以赏他们食物，仅仅缘于我喜欢。

　　其实我的喜欢多半是受我大兄的影响，只是我俩的目的不一样。

　　大兄有着悲天悯人的心肠，见不得有人被活活饿死。又无奈财力有限，便每日带几串钱在大街上闲逛，见到面黄肌瘦的小孩儿就打发些。看似是逛街时无意遇上的，实则是有意寻找的。专挑小孩是因为大兄认为，俗话说“要从娃娃抓起”，小孩是未来的劳动力。小孩吃饱了，长大就有力气干活了，乐安的生产水平就上来了，庶民就也可以吃饱了。常有来此的士大夫一见便明白大兄用意，连连称赞他是“贤士”。可当他们看到现在大兄身后一身蓉裳的我，就立即面露鄙夷之色。我本就不是为了济世，也没想得他们称赞，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我和大兄的名字是传遍的整个乐安城的。贵族不屑与庶民交往，甚至连眼神也不屑给予他们一丝，所以他们对同为贵族却乐于接济庶民的大兄十分不屑。乐安城的百姓却十分欢迎大兄的做法。不是因为他们思考到生产力那层去了，而是因为他们的孩子可以有食吃。

　　我的名字比大兄传的更响亮，因为我是女子。

　　我天生有一种隐匿于市井之中的欲望，这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特别再加上身后有人追随。所以在大兄分发钱币的时候，我往往是随处找了个空儿坐下，等着那些小儿将我簇拥起来。我因很享受这种感觉，便也打发他们几钱，以至大兄每每无奈的看着把原本散在四处的小孩儿引到一块儿的我。

　　这种优越感我也只能在外享受了。因为家中，只是大兄一人的天地。

　　母亲曾和我们讲过，我们祖上是陈国王室，血统尊贵不是一般贵族可以比的。所以她特别重视对大兄和我的教育，请了名师住在府上教导我们。我本就不愿有人拘束，看到那老师带来一大捆竹简更是头疼。于是我便唆使大兄同我一起将那老匹夫锁进了茅屋一天一夜，结果是他被放出来后险些自杀。母亲当即叫人按着我给那人磕头认错。

　　他气的直哆嗦，指着我鼻子颤颤微微道：“呜呼！枉我……枉我一心向往圣贤，教化无知子民，今你竟……竟叫我入了贼窝……”说罢蹭着我的肩膀大步走出了府，连他的书也忘了拿。

　　这件事以母亲派人将老师的书送回他老家，再叫人请了个老师结束。而自此，饶是我独自一人在集市上晃悠她也没过问一句。这样看来她似乎是完全放任我了。

　　我本就对母亲就此事没有怪罪大兄十分不满，现在她如此放纵我，更像是觉得我无可救药，不救也罢了。

　　自老师进了家门，大兄不再出门一步，更不用说上街市撒钱了。于是我将我的不满发泄给那些孩子听，在他们面前大呼“世事无常，人心可畏”，他们见我这样，也纷纷义正言辞的感叹：“公子武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生活本是日日如此，却在今日结束。这天父亲回来了，可我却在傍晚回家后才知道。

　　房梁家具焕然一新，想必他们早就知晓父亲回家的消息，却没人前去通知我。侍婢在走廊里快步走动，途经厨房也是在忙碌着，因为每逢父亲从临淄回来的日子，家中都会举办晚宴。

　　我没打算回房，径直去了宴厅。老远就看到父亲坐在高台上的正中央，左边是母亲，还有大兄，坐在左列最前。按照平常，大兄对面一席应是我的，可远远看来，那位子好似有人了。正疑惑着，我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愈近我看的愈发分明，原应是我的席位上坐了一名女子，而且正与上面的父亲聊的欢快。我不禁停住脚步开始打量她，这女子年岁同大兄一般，肌肤雪白，侧脸便能看出姣好的五官，她与大兄交谈时脸颊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显几分娇柔。我又看向母亲，他在女子与父亲交谈的时候也时不时插上两句，俱是眉开眼笑，好不快活。

　　这种场面，在往常我参宴时是不曾有的。因为我不喜这中规中矩的陌生家宴，在他们讲话时总爱甩几句冷言冷语便甩袖离开，与这热闹场面真是天壤之别。

　　我就在门前站了许久，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也不打算主动叫他们注意。

　　良久许是已有进进出出的婢子觉察到异样，我见她悄悄和台上的母亲讲了什么，母亲抬眼才看见了我。

　　她见到我先是一脸惊讶，连忙站起来招手：“阿素，站着干嘛，快坐啊。”我冷笑，真是高兴的连平日最注意的矜持都忘了。

　　我仍是站在那里不动，放眼扫了扫整个宴厅。府中父亲的两个姬妾均早已就坐，只那女子与一姬妾的中间有一席是空的，我盯着那个位子，定是给我留的了，我真要感谢你们还记得我啊。

　　没人觉察到我的心事，我只是在刻意抑制自己离开的欲望。

　　这时候，那名女子也站了起来：“妹妹快进来，我们大家都在等你呢。”

　　妹妹，她叫我妹妹？我正欲转身离去，忽又察觉到似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便鬼使神差的坐进了那个空席。

　　讲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我要感谢那女子方才没有拉我一起交谈，给了我留下来的理由，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几上酒肉早已上好，父亲举起酒樽，道了些套话，终于到了我想知道的内容:“我儿，孙武，明日即上蒙山求学。我的儿媳，莒，也将一同前往。在此祝我儿有朝一日学成回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