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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   冷风萧瑟,皇帝徒步走了很远的路,直到气血上涌,喉间一甜,龙攀才姗姗来迟。
      皇帝扶着墙,大口喘着气。
      “皇上,龙攀来了,您上去吧。”卓纹搀扶着他,心里发怵,皇帝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不管他劝说什么,愣是不管不顾地走到了这。
      皇帝背后惊起一身虚汗,这回他听进去了:“快,去锦绣宫!”这便上了龙攀。
      四个轿夫脚下生风,尽管健步如飞,卓纹还是跟在后面连声催促。“你们快些,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轿夫的双手托着龙攀伏低放缓,还未来得及稳放在地,帘子一揭,一个身影蓦地蹿出。
      这样的残垣断壁……哪里看得见锦绣宫以往一分半点的繁花拥簇?
      皇帝一眼看去,眩晕感更重了。他口里痴念着:“容初,容初,不要……”如同飞蛾扑火,皇帝撩起明黄的衣摆大步跨向锦绣宫,这烧红了天的大火,涌起巨大的热浪,轻轻吐气,空气中飘泊的木炭灰烬尽数飘然落地。卓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脸惶恐地拦下了他:“皇上,皇上不可做傻事!”
      “这不是真的,救火啊,救火!”皇帝一把推开卓纹,卓纹无法,只能以卑贱的姿态用力跪下,拖拽着皇帝的裤腿,阻止他前行。皇帝一脚踹翻了他,“狗奴才,去啊!”
      “皇上,宫人已经在施救了,火势那么大,您是万万不可以过去的!保重龙体,三思啊皇上!”卓纹当场痛哭流涕,再次上前抱住皇帝的腿。实在是卓纹声势过大,引来了众人注意,便又来了几个宫廷侍卫一齐阻拦。
      皇帝紧攥着五指,双目染了丝赤红,却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有这道责任的枷锁,冲进去可不是一了百了的啊……
      锦绣宫偏安一偶,水龙局远水救不得近火,多是宫人就近勺了荷池的水用来救火,所谓杯水车薪,宫人几次三番泼出的浊水也也不过是稍稍退减了地面的热度罢了,对嚣张龇着獠牙的焰火没有一丁点的威胁。锦绣宫燃起的这场火足足烧了一个夜晚,等最后一丝火苗摁灭,这座曾经华美的宫殿再也不复以往,只见‘噼啪’跳着火星的残垣断木,熏黑的玉石金砖,剩下的,都是那么不堪入眼的狼藉之景。
      “皇上,寻不到池妃娘娘的遗骸……”有个小太监轻声慢气地上前回禀,动作也极其小心,生怕惹怒眼前悲愤到极致的帝王。
      “结束了啊?”皇帝喃喃自语,卓纹躬身候在一旁,垂首充耳不闻。
      一把火似乎就能烧尽她的存在,皇帝凝望着落满飞灰的宫殿,久久不语。未曾想过,这个本末倒置的结局,原来可以结束得那么的理所应当。
      “卓纹。”皇帝念了一声,卓纹小心地点头上前,“皇上?”
      “扶…朕,上辇。”皇帝扭过头,闭了闭眼。他宁愿相信容初来过宣室殿,梦也是真的,她不会死的,她是妖啊,怎么可能会被一场火烧死呢?
      皇帝身形微晃,卓纹赶紧伸手搀扶他。“回宫!”卓纹比划了一下,给四个轿夫说了一声。
      皇帝坐进龙攀,帘幕遮了众人的视线,又突兀地传来一声压抑的嗤声,似哭似笑,却也非哭非笑。他或者痛得悲泣,或者露出渗人的笑意,隔着一块布帘,众人无从得之,更无人敢过问。
      陆陆续续的,宴席后未出皇宫的长荣朝臣也赶了过来。
      “云含,你,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棠儿悄悄在角落抹眼泪。小宫女煞白着脸,她是跟着棠儿来的。她记得自己分明在自己房间睡得好好的,怎么在别宫宫女的房间被晃醒了?这场火来得这么突然,锦绣宫里睡沉的宫女一大把,死伤未能数清,她却稳稳避开了这个祸端。只因她从自己的房间莫名其妙被带去了别的地方,恰巧又在今夜……
      “我为什么会在你屋里?”有了间歇,小宫女才颤着唇问出来。
      棠儿握着手里的手帕,心里涩涩的:“你偷酒吃晕了头,云含将你送来我屋里的,她……她回了锦绣宫伺候池妃娘娘。”
      “她回了锦绣宫?!”小宫女不敢置信。“那她还在里面?!”
      “若是与池妃娘娘一起,该是一同损命了,这天妒的孩子,就留这么个手帕给我,存心不让我好过……”
      小宫女深以为云含是不该从未央宫出来的,虽说初入皇宫,但她难道真是傻得连侍寝都不懂吗?怎么还回了锦绣宫,放弃那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跑回来白白做了一缕冤魂?
      不对,起火前,她还特意撒谎送了自己出来,难道这场火是她故意闹出来的……小宫女一阵胆战心惊,没敢再想下去。
      “这个,云含的?”冷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棠儿手里的手帕被一只白皙显瘦的手不由分说地接过。
      棠儿抬头看去,顿时吃了一惊:“是的,王爷。帕子是云含绣的……”
      “可以给我吗?”话虽这么说,慕容楠却是目光从容地把帕子收进了怀里。
      棠儿犹豫了一瞬:“王爷若是喜欢这帕子的花样,奴婢可以绣出更好的给你。”
      慕容楠面色一冷:“……”
      “王爷跟她是旧识。”小宫女忙扯了扯棠儿,棠儿也不是不懂看人眼色,便顺势低了低头:“如此,王爷喜欢就好。”
      慕容楠点了点头,侧目看了一眼锦绣宫,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
      好啊!这一次,又跑干净了。
      次日,皇帝身体抱恙故而罢朝,却令卓纹颁下一纸文书。
      皇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贤敏崇皇后’。
      池妃的‘福薄早夭’,可以说是朝臣日盼夜盼的结局,但是追封她为皇后,许多朝臣便梗着脖子大加反对。
      上卿:若说内政,皇后内政十数载,如今安在,怎可追封越过皇贵妃的称谓?此举着实不妥……
      御史:入宫不过两年,那妃子何德何能担得起这样的追封,慌缪啊!
      兵部尚书:大肆操办定缺不了那金银之物,有那银子置办,还不如给我们兵部拨下一笔钱粮。
      礼部尚书话题偏了偏:池妃从未提及过她有亲长,追封一事,不过称谓好听些罢了,损害不到诸位的切身利益……
      尉迟宰相接下话:只是多费些功夫,这番争执持续多天必然耽误国事,不如就此从了皇上的意,众位何必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就这样,有宰相做了结尾,一语定音。
      三日后,追封仪式,因寻不到池容初的遗骸,众人以为是烧得灰都不剩了,便立了衣冠冢,将后服置在棺木中,刻了碑文,等待悲乐响起。然而令百官想不到的是,当皇帝踏上通往露天祭台的石阶,见到刻了池容初名字的木牌,竟克制不住地悲恸出声。
      哭声低沉,却盘旋苍穹,心有不满的朝臣,也有些讶异地退减了心中的不满。
      痛失所爱,大概如此吧……
      史官记下一笔,后妃薨逝,帝大恸,下书止乐,实行禁宵,举国哀悼。
      关于这场火的起源,众口纷说,但只有一个说法最得人心,是由内侍间传言而来的,说是一个本来可以侍寝的宫女得不到该得的,便怀恨在心,连同自己,一把火烧了锦绣宫。
      南面最高的山头,东华帝君设了小几,在云含带池容初过来时,桌上的枣泥小壶正巧着‘彭腾彭腾’地沸腾起来。
      云含提了提裙摆,大步奔过去。“师傅!”
      东华帝君只应了一声,便别过眼去看池容初。云含缓下脚步,不住气闷,腹诽师傅是不是不喜欢她了,这样不行啊……
      难道还为那晚的事生气吗?不就是咬了一下吗,师傅至于那么生气?!
      云含试着咬住下唇,直到唇迹咬出白色的齿痕,有了痛意,她才松开了嘴。忆起那晚,她确实只是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师傅的唇瓣,绝没用什么力气……
      他为何如此生气?
      明明阿楠弟弟咬她也不会很痛?云含当然不会开口说破这件事,努力瞒着才是好的,不然师傅又得训斥这是夫妻才能有的行为,说她为人浮夸就得不偿失了。下意识也向池容初看去,池容初却是脸色煞白。
      “上仙……”池容初一直看不出东华帝君的修为,两年前是,两年后也是。呐呐地叫出他也不否认,便也当作自己称呼对了。
      东华帝君微微扯起唇角:“我虽不管凡间事宜,但你瞧瞧你做了什么?”
      池容初几不可见地缩了缩身子:“凡尘玩乐,半身陷了泥潭……一切归我咎由自取,还请上仙责罚。”
      “若要我细究这等繁琐之事,两年前我便不会让你肆意呆在那后院深宫。”东华帝君抚平膝上的邹折,转身烹茶。
      池容初轻轻笑了笑,声音恢复了日常软绵绵的样子:“多谢上仙开恩。”
      他的意思是不追究了,云含眯眼跟着笑。东华帝君瞥了她一眼,心底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颇有些头疼。
      “并非我格外开恩,只道你是牡丹花王,做事也算有分寸,才放任你继续逍遥。”东华帝君目光一凝,睨向云含,向池容初缓声问道,“云含她,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池容初还有几分良心,没挑云含的错处,把一席话说得十分实在:“只是劝我离开皇宫,她很好。”
      云含秀眉上扬,眼底神采奕奕,挨近东华帝君,露出一副等着师傅夸赞的欣荣之色。
      东华帝君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皇宫好玩吗?”
      “不好。”云含努了努嘴,“师傅这几天去哪了?”
      “我在煮茶啊……”东华帝君嘴边噙着笑。
      云含窘色:“一壶茶你煮了这么多天?冰都化了吧?”
      “不多下功夫,怎能炼出最纯粹的水?”东华帝君扬手挥了挥,小几连同烧开的枣泥小壶一概被收进百宝囊一般作用的广袖内,外面却看不出盛了东西的痕迹。一如从前,宽衣阔袖,两袖清风。
      他食指在云含眉上虚空抹了抹,一团灰色的什物被抛离出来。他端详几眼,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云含抬头便瞧见了他带笑的眸光,好奇道:“师傅在笑什么?”
      东华帝君轻咳一声,转过身:“没什么。”
      对师傅这种难以捉摸的态度,云含颇有些心痒痒的,便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站在不远处的池容初,试图问问她知道不?
      然而云含这一回头,饶是池容初这个艳绝群芳的美人,也不禁有些失神。这该是云含原本的相貌了,与她相像的地方都变回了原样,就是这几分变化,带走了云含身上沾染的烟火气息,一颦一笑,皆是灵动非凡。
      池容初由衷夸赞:“云含很漂亮。”
      “大美人竟然在夸我。”云含眨了眨眼,瞧着池容初,突然想起师傅刚刚提到的重要字眼,不由追问道,“容初姐姐是牡丹花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只说自己是牡丹花妖,好会蒙骗我。”
      “我见你第一眼,便告诉你我叫池容初了。我在妖界也不算碌碌无为,‘牡丹花王池容初’,不晓事理的小妖都对我的名号略有耳闻,独独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见识浅薄,怎生怪起我了?云含这冤枉人的本事也不低嘛。”
      云含脸上霎时通红一片,池容初咯咯笑得不住弯腰。想起当时情景,东华帝君便也笑叹,在云含耳旁轻道:“不怪云含,是为师觉得不重要,当时没告诉你。”水榭回廊初回见面,他就跟在云含后头,两人说过些什么他也记得。
      云含低了低头,耳根都红了。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是罗妖山离人烟太远,没人会说妖界的事情给她听。
      “回天宫吧。”他接着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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