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寒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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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静思打开门，门外漫天的飞雪飘飘洋洋下了一夜，白雪将万物披上了素裹银装。静思吐一口气，接触到外界的低温凝成白色的雾气。静思从屋里拿出一把扫帚，开始低头清扫屋前的白雪。
现在已是四月，华山上依旧低温，降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从小在纯阳宫长大的静思对雪早就司空见惯，在静思心里每到下雪天麻烦事就一堆。艰难的扫出一条道后，静思又重新进屋，将自己的小斗笠带上，又抱起昨日准备好的东西，出门去往三清宫。
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山道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静思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走着。今儿是寒食节，依照往日的惯例，寒食节时纯阳宫有三日的假期，所以这几日纯阳宫中弟子很少。静思一路走来只看见茫茫白雪，一个同门都没有看见。
静思的师父现在应该在三清宫，每年的寒食节，师父都会去后山霜华林去祭拜他的朋友，一年都没拉下过，静思手里捧着的圆木盒中放的便是祭祀用品。
静思一路小心翼翼走进三清宫，在门口将斗笠上的雪抖下，又将斗笠与手中抱着的木盒放在门边，才走进殿内。三清宫中供奉的是纯阳宫所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天君，静思瞧见他师父闭着眼一动不动跪在玉清天尊的神像前，神色肃穆，脚步一顿，正踌躇着是不是该上前，他师父已经开口：“来了？”
静思走到他师父跟前，老老实实叫道：“师父。”
陆然睁开眼，站起身：“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师父点头：“都准备好了，我放在了门口。”
师父道：“行了，今日雪大我们早去早回。”
两人走到门口，师父将斗笠为静思戴好后，左手拎起木盒手柄，右手牵起静思，两个人冒雪往
静思仰起头看这天空中纷纷扬扬往下砸的雪花问：“师父，你不拿些遮雪的东西吗？”
陆然道：“无妨。”
静思也不敢再多问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师父走。两师徒走到前山的石阶前，看见台阶上站着两个面带困惑的姑娘，两人的衣着不似华山周边常来进香的香客，因为天气寒冷，两人都披了黑色的大裘，还带着随身包裹，看起来像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此处。她二人共撑着把白色的油纸伞正四下张望，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女子瞧见了正向她们走来的两师徒一扫脸上焦灼表情，等到两师徒走近，开口道：“道长，我姐妹二人想寻纯阳宫中安葬门下去世弟子之处，还望道长能为我二人指路。”
静思师父仔细打量两人，问道：“施主为何想去这地？”
那女子听出了道长语气中的戒备，笑回：“实不相瞒，我朋友正是贵派门下弟子。”她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又道：“也是我师妹的亲哥哥，他……死于安史之乱。”
去年春天，历时七年的安史之乱随着叛军头子史朝义的自缢正式结束。纯阳宫中弟子因战乱死伤人数不少。观主李忘生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战死于各处的纯阳弟子尸骨寻回，厚葬于后山的霜华林中。
另一女子怕面前的这纯阳道长不信，看着他道：“我们是扬州七秀坊的弟子，我哥哥叫莫小北，我叫莫云霞。”
莫小北这名字静思听说过，确实是死于安史之乱中的纯阳弟子。静思看看那两个女子，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但师父还没开口，也不敢胡乱接话，只好看着自家师父。
陆然问莫云霞：“你是小北师弟的妹妹？”
莫云霞道：“是。”
静思师父道：“纯阳宫树大招风，常常有不怀好意之徒前来刺探，所以贫道这才多问了几句，刚刚是我失礼了，请二位姑娘不要见怪。”
两女子对看了一眼，年纪稍长的那女子笑道：“无妨，道长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在下七秀坊的弟子楚樱，还未请教道长姓名。”
静思师父道：“陆然。”
楚樱笑道：“陆道长，烦请为我姐妹二人指路。”
陆然道：“贫道与徒弟正要往那去，二位姑娘随我们一起来。”
楚樱道：“如此更好，便劳烦陆道长了。”
陆然点点头带着静思走在前面，楚樱则带着莫云霞跟在后面。私人走过空无一人的天街，只有几只外出觅食的华山梅花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又专心刨开积雪，寻找食物。
越往后山走，山道上的积雪就越后。陆然干脆将静思抱起走了几步，才想起身后来跟了两人。陆然转过身看了眼楚樱与莫云霞，两人都是在江南长大，从未见过没过脚踝的积雪，两人只能相互扶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陆然想了想开口道：“二位姑娘能否先等贫道一会儿，贫道马上就会回来。”
楚樱问：“道长要去哪儿？”
陆然没有回答，而是放下静思，将手中的圆木盒递给他，嘱咐道：“别乱跑，在这儿等我回来。”静思点点头，陆然脚下运气，轻功飞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楚樱与莫云霞一步步走到静思身旁，莫云霞对楚樱道：“这个道长行事真是古怪，莫不是在山上待久了，脑子有些问题。“
还没等楚樱说话，静思瞪着莫云霞道：“我师父不是什么怪人。”
楚樱也道：“云霞，莫乱说话。”
莫云霞撇了撇嘴：“好嘛，我知道错了。”
楚樱弯下腰，笑着对静思道：“你别生气，她也是无心的。”
静思重新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圆木盒一言不发。
莫云霞拉起楚樱，用手指了指前方道：“樱姐姐，你听什么声音。”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仔细辩听。楚樱道：“似乎马车声。”
楚樱话音刚落，远处马车轮廓渐现，正是陆然离开的方向。三人不约而同站到了路旁，那辆马车在她们三人前稳稳停下，车上，陆然道：“上来。”
山路上都是积雪，马车慢慢悠悠往前走，虽然慢，但好过几个人走路。四个人坐在车上，那赶车的车夫一边控制着缰绳，一边与陆然说道：“我还在想今年这么大的雪，你会不会来，果真是一年都不差。”
陆然拍了拍静思肩上的雪道：“李哥，这么大的雪还要麻烦你出来，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车夫李哥哈哈大笑，“你帮了我不少忙，就这点小事我能不帮忙？”
马车晃晃悠悠驶到霜华林时，风雪就小了不少。几人下车，那李哥道：“再里面马车就进不去了，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待会儿把你们几个送回太极广场。”
陆然道：“麻烦了。”
李哥笑笑：“这点小事还计较什么，快去吧，早去早回。”
告别李哥，陆然继续牵着静思走在前面领路，楚樱与莫云霞跟在后面。四人穿过排排树干，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到了霜华林深处的墓地前。
陆然停下，转过身对楚樱与莫云霞道：“这儿便是了，小北师弟……应该在西边，你们可以去找找。”
楚樱道：“陆道长，多谢。”
陆然冲她们点了点头，又对身旁的静思道：“你在这儿等我。”
静思乖巧地点点头。
陆然拎着手中的圆木盒，径直走向东边一处墓碑前站定，伸手抚了抚墓碑。
莫云霞有些奇怪地问静思：“你师父怎么不带你一起过去？”
静思看着远处的陆然道：“那个并不是纯阳弟子，而是是我师父朋友的衣冠冢，这个朋友对我师父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莫云霞道：“他也是死于安史之乱？”
静思摇摇头：“是病死的。”
楚樱拍了拍还想提问的莫云霞：“走吧，去看看你哥哥。”
两个人照着陆然的指示，果然看见了莫小北的墓碑。碑上刻了名字还有生卒年月，简简单单。
莫云霞看着这几个字，眼眶一热，泪水便止不住流了下来。楚樱叹了一口气，她拍拍莫云霞的头安慰道：“待会和你哥哥多说几句话？”
莫云霞抹去眼泪，点点头，将随身包裹摊开，里面是香烛纸钱。楚樱将香烛点上，插在了墓碑前，看着墓碑一时之间也是思绪万千。往日与莫小北相处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楚樱伸手把遮挡住墓碑的杂草拔去。楚樱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冰冷冷的墓碑，心想，大骗子，说好的会回来看我的呢？
楚樱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一对铜铃铛。这是叶琛送给自己的，不仅仅是莫小北，她也没有机会见叶琛最后一面，生命真的很脆弱。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改变了很多东西，她在安史之乱中失去了许多姐妹，可是正因为这场战争多年不曾招收男弟子的七秀坊也打破门规，接收未及弱冠的男童入七秀坊。
楚樱拨开墓碑前的积雪，用手在泥土中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将其中一个铃铛放进土坑中，重新埋好。楚樱看着手心中躺着的铜铃，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袖中。
莫云霞燃起了火盆，两人都不出声，一起将纸钱丢进火盆中。看着火苗吞噬最后一点纸币，楚樱站起身对莫云霞道：“与你哥哥说些贴心话，我去外边等你。”
莫云霞红着眼，点点头。
此时，天上的雪已经停下，云雾散开露出了太阳。楚樱走到静思身旁，这小道童就真的乖巧地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楚樱问他：“冷吗？”
静思摇摇头。
楚樱看着远处陆然道长的背影，他就一动不动笔直站在那儿。楚樱想起了那李哥的话，又问：“你师父每年都来祭拜他朋友？”
静思道：“是。”
楚樱道：“陆道长倒是有情有义。”
静思抬眼看了楚樱一眼。楚樱瞧见了，冲他一笑：“怎么了？”
静思摇摇头，慌乱地转开了视线。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没过多久，莫云霞便走了出来。
楚樱问她：“与你哥哥说完话了？”
莫云霞点点头：“我和他说明年再来看他。”
静思转过身，看着二人道：“我送你们回去。”
楚樱看了一眼远处的陆然问：“不等你师父吗？”
静思摇摇头：“师父不会这么快回来，我先送你们回去，等会再回来。”
楚樱道：“这多麻烦。”
静思道：“不麻烦。”
既然都这么说了，楚樱也不好拒绝。”三个人回到了李哥的马车旁。见只有她们三人回来，那李哥像是一早便知道了一般，什么都没问，驾着马车将她三人送回了太极广场。此时太极广场前总算有了点人气，几个纯阳弟子在太极广场上活动。
静思与李哥道谢，将二人一路送到纯阳宫门口的车夫那儿，静思与楚樱，莫云霞二人道：“顺风。”
马车上的莫云霞探出头来问：“小道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静思回答：“静思，我师父起的。”
“静思？”莫云霞又重复了一遍，“你师父是在思念谁吗？”
“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静思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向前进。莫云霞缩回身子，在车上乖乖做好。静思则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下山的马车渐渐驶离后，才转身走回纯阳。
马车上，车夫问：“二位姑娘要去哪儿？”
楚樱道：“长安。”
车夫喊道：“好嘞，二位姑娘可坐好了。”话音刚落，车夫驱着马车飞快地冲着目的地跑去。
从华山上下来，便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路边是青青的草木，春风吹来让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晌午刚过，楚樱二人便远远地看见了长安城隐隐约约地轮廓。车夫又加快了速度，原本就很颠簸的马车重新到达了颠簸的新高度。等马车终于在长安城外的驿站停下时，莫云霞摸着自己被颠的生疼的屁股赶紧从马车上跳下，心有余悸地看着这马车。楚樱也是苦着脸，忙不迭把车费给结清了。
莫云霞道：“这么急性子的车夫我还是第一次见，两个时辰的路，他生生缩短了一半，也是个人才。”
楚樱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刚往前走了几步，有一少林僧人打扮的人拿了一紫钵，左手立于前：“阿弥陀佛，望施主能施舍贫僧一碗饭吃。”
楚樱示意那僧人等等，又让莫云霞从一旁的小贩那儿买来几个黄鸭梨，放入那僧人的紫钵中。僧人道谢：“阿弥陀佛，小僧多谢二位施主。”他话音刚落，三人就听见远处一声音喊道：“道驴师叔！你看我化到缘了！”
僧人：“……”
楚樱：“……”
莫云霞没忍住：“噗嗤。”
那声音的主人显然还没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跑到僧人的旁边，嬉笑着将自己化缘到的东西举起给自己的师叔看。
道驴不动声色将自己师侄推到一旁，尴尬与楚樱，莫云霞两人一笑，赶紧拉着小和尚走了。楚樱两人就听见道驴和尚教训小和尚道：“清烛，我们不是说了吗，在外不要叫我法号！你怎么又忘了？”
清烛小和尚似乎才想起：“师叔，我忘记了。”
楚樱与莫云霞也互相对视一笑，两人刚迈开步伐，楚樱便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楚樱停下脚步，转过头，只有来来往往的人潮，还有两个闹着走远的和尚。
莫云霞也转过头，古怪地看着她：“樱姐姐，你怎么了？”
楚樱摇摇头：“没事，走吧。”
错觉吧。
两个人一路走回到长安外城外的一间客栈，她们昨日便是在这儿下榻。莫云霞蹦跶着进门，没想到迎面便撞上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哎呦。”两个人都捂住被撞疼的额头，楚樱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拨开莫云霞的额头，待看到额头上肿了一块，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正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一个男声道：“小天，走路如此冒冒失失还不向她们赔礼道歉？”
楚樱看着他们，那个与云霞撞在一起的女孩子嘟起嘴。楚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摆摆手：“我们也有过错，这事便算了吧。”
那人冲着楚樱点点头，牵起女孩的手道：“行了，走吧。”
女孩一言不发，但还是听话地跟着他离开客栈。
看着两人走远，莫云霞有些抱怨：“我都撞疼了。”
楚樱也心疼，将莫云霞拉到房间内，从行李中拿出伤药给莫云霞敷上：“过一会就好了。”
莫云霞点点头，抱着桌上的铜镜仔细研究着额头上的小包。
楚樱看着莫云霞笑了笑，由着她自己看着。楚樱自己打开窗户向外看去，相近的几个坊间内外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长安，这座历经了战火苦难的城市终于从伤痛中恢复过来，重回当年繁华的西京风貌。
到最后，叶琛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愿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寒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