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檀如月

1、楔子 景明庙中初相遇

　　英历十二年。

　　听说今日靖王爷会带家眷前来景明寺参佛，沈离从未见过皇家贵族，甚是好奇，于是早早打扫完寺门前的落叶，便悄悄躲在诵经室门后，向内张望。

　　室内焚着檀香，缭缭绕绕安人心神。

　　诵经室巨大佛像前站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公子，正打量着身边俯首念经的众僧，即便年龄尚小，却是难得的气宇轩昂，气势丝毫不逊色于身边的靖王爷。

　　这应该就是靖王府的公子吧，她心想。

　　正当她暗自思量之时，那公子似乎感觉到什么，目光突然转向门外，沈离毫无防备地撞上他的视线，心吓得猛跳了一下。

　　清晨的光柔柔地撒在他脸上，却照不出一丝的温和。那公子面容俊朗，却是冷若冰霜。双眸似是黑曜石般深沉，眼神却淡漠得看不出一丝情愫，高高束起的鬓发和素白的衣袍竟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像是独自逍遥于濯浊之外，像是孤立于天地之间，他站在那里，明明四周有众僧围绕，却淡漠疏离得如同世间唯有他一人。

　　他的衣袖处有着繁复华丽的暗黑花纹，一路蜿蜒着盈满衣襟，他微微抬手，衣袖上的花纹随之轻轻晃动起来，仿佛是蔓进沈离的心中的藤蔓，缠缠绕绕布满心田，继而绽出泠泠梅花。

　　当真惊鸿一瞥。

　　沈离悄悄屏住了呼吸。

　　他嘴唇紧抿，仍是面无表情地凝视门外的沈离，继而，见她一脸呆滞，不禁疑惑。看着她一身的僧服，再看看她布帽下露出来的一缕长发，缓缓皱眉。

　　沈离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匆匆赶来诵经室时，裹住头发的布帽松了。她心中又是一阵慌乱，迅速地抓起自己的长发，却不知该怎么藏起来，一阵手忙脚乱，,只好急急低头跑开。

　　那年她十岁，他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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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爷决定留宿一晚，与众僧一起吃顿斋饭，沈离有点失落，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与他们共坐一席，也就更没机会再见那公子一面了。于是她像往常一样，草草吃过饭后便到离寺不远的悬崖边透透气。

　　这地方是她从前闲逛时发现的，悬崖下是一条江，因距离太高，从上往下看，倒影着月光的江水就像一条发光的细长缎带，自西向东蜿蜒而去。而且这个地方似乎离月亮很近，仿佛一伸手便能触摸到它。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清静寂然，让她可以暂时远离纷纷扰扰的僧人们，是她每日必到之地。

　　她会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心里憋屈时就吼两声，心里高兴就哼哼歌，反正只有在这个地方，她才可以随心所欲。

　　而这时沈离脑中全是刚才那公子淡漠的面容，那黑曜石般的眼眸，那花纹繁复的衣袖，那微微皱起的眉。

　　她甩甩头，暗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站起身来决定回去，可当她绕过寺里竹林边上的一间小木房时，突然依稀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的骂声。

　　她心里一惊，全身发麻。因为现在已经入夜，而这间木房又位于人迹罕至的竹林边上，平日也不怎么留意里面是否有人居住，现在传出这种声音，怎么想怎么诡异。她脑中立即浮现各种魍魉魑魅，吸了口气，腿哆嗦着往前跑。

　　可没跑两步，里面又是一阵重重的撞击声，混乱中夹杂着吃痛的惊呼。沈离有点好奇地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侧头瞄了瞄，只见屋里点着烛火，应该是有人在里面。

　　她咬牙细细想了想，好奇心还是慢慢战胜了恐惧心。她踌躇着迈开腿，最后把心一横，跑到木房的窗前。透过古朴的雕花窗，只见里面晃荡着点点烛火，虽不明亮但也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榻上铺着素蓝色的薄被，被褥凌乱地堆在角落。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背对着窗，正站在一个男孩身前。那男孩蜷缩在地上，年纪似乎与沈离相仿。

　　男孩紧紧咬着唇，唇上血色尽失，他发丝凌乱，衣服耷拉在单薄的身上，看起来像是个了无生气的布偶。他虽身穿僧服，却也有着一头黑发，这让沈离很是诧异。他的发丝散乱地贴在脸颊旁，显得他的唇更是苍白。

　　而更令她吃惊的是，从那男子的一身华贵雍容的服饰看，他竟是今日前来参佛的靖王爷。此刻他正死死盯着男孩，全身勃发出摄人气息。

　　沈离心中奇怪，想要张嘴，却在一瞬间失了声。

　　弘清师父说过，自己不能惹是生非多管闲事，否则，她就真的要被赶出景明寺了。多年来，面对僧人们的热嘲冷讽，她要忍，被别人拳脚相向，她也要忍，此时此刻，还是要忍。

　　她惊讶于那个男孩面容竟然如此清秀，眉眼如笔墨精心勾勒而出，而且，他竟长有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

　　那双本可顾盼神飞的双眼此时却写满了绝望与怨恨。

　　男孩游离的眼神飘向窗户，忽然发现了她，空洞的双眼定住，继而瞬间爆发出光彩。他死死地盯着她，手指一点点抬起伸向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松开嘴唇，气若游丝地喃喃道:“救我……沈离……救……我……”她听不到，只是看到他的嘴型，怪只怪自己的视力太好。

　　沈离瞪大了眼睛。

　　靖王爷发觉了什么，猛地扭头望向门口，在快要四目相触的一刹那，沈离立即别开眼，慌乱地拐进竹林中。她不知道男孩为何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

　　她只记得，男孩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那天晚上，沈离彻底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