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郎》叶*意

4、灾难

　　（六）

　　幸福的时光往往一晃而过，接踵而至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个多月后，男子带着思思刚进了南昌城。

　　城门口，他拉着殷思思温柔地说：“思思，你看，这里就是南昌了，当年的王勃就是在这里的滕王阁写下了旷世名作《滕王阁序》，待会儿，我便带你去看看，可好？”

　　如今已梳着妇人发髻的殷思思含笑着点头：“好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咦？那里是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殷思思觉得好奇，便拉着男子使劲往人群里钻。一开始男子也笑着任由着她将自己拉进去，然而，却在那一瞬，笑容僵住，他的脸上风云变幻。

　　他猛地拉过思思，使劲地将她往外拽出来，在思思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已经将思思扯出好远。

　　“怎么了……”她刚说出几个字，便被他的脸色吓住，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他，觉得害怕，以为自己惹恼了他，便不敢说话，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脚步，心中惊魂未定。

　　那一夜，思思睡得极不安稳，半夜里醒过来，却发现身边空荡荡的，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撞翻了桌椅，引起一阵混乱，当油灯终于点燃时，却发现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唯独，少了那个男子。

　　她觉得害怕，不敢入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出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就坐在床边一直等，等到油灯耗尽了，鸡鸣了，天色渐渐变亮了，却依旧没有男子的身影。

　　她惊慌失措地冲下楼去，没有……那里都没有！

　　“掌柜的，你可看见了我的夫君？”

　　摇头。

　　“小二哥，我的夫君哪里去了？”

　　“不知道呀！”

　　“大嫂，你看见了我的夫君吗？他去哪里了？你告诉我好吗？”

　　“哎呀你干什么啊，没见过没见过！”

　　“求求你告诉我我的夫君去哪里了好吗？求求你告诉我呀！”

　　“疯婆娘，离老子远点！”男子狠狠地往殷思思的身上踹了一脚，殷思思摔倒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从未出过杭州，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她终日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大门口，有身形像的，她就欣喜地迎上去，发现不是，她便只好失落地坐下，继续等。继续一场空欢喜。

　　一日，两日，三日，十日，半月，一月……日子一天一天地熬过去。

　　掌柜的终于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劝告她：“殷姑娘，你的夫君抛弃你了，别傻等着了，趁还有盘缠，赶紧回家吧！”得到的只是殷思思的一个傻傻的笑容：“不会的，我的夫君不会离开我的，他说过，要带我会岭南的老家的。”

　　他说过，会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带我一起浪迹天涯的。

　　我的夫君，不会离开我的。

　　无尽的等待，在一次次的空欢喜和绝望中，一颗心渐渐地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她整整在客栈里等了两个月零八天，直到她的盘缠用尽被赶出了客栈。

　　她依旧没有等到她的夫君。

　　（七）

　　殷思思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狼狈的她就像个孤魂野鬼在街上飘荡。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前方不远处就是城门，人群来来往往热闹的很，她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的那件事情，变故就是出在那一夜，她发疯一般地冲向城门，终于在一堆官榜中，找到了一张被风雨冲刷地发白褪色的告示。

　　通缉令。

　　画上的那个人，分明是她的夫君。

　　可她的夫君，又怎么会是专门诱拐良家小姐的采花大盗！

　　她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冲上去撕下了那张告示，像疯子一样地揪住官差的衣领，一遍又一遍语无伦次地扯着嗓子叫嚷：“我的夫君呢，我的夫君去哪儿了？”

　　“哪里来的疯婆子！放开！来人！”

　　“我的夫君，怎么会是采花大盗！他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啊！”

　　结果是殷思思被关进了大牢，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因为扰乱公务，被关进了幽暗阴湿的大牢。老鼠在甘草堆里叫嚣，送来的饭菜都是嗖的，可是殷思思似乎全然不在乎这些，只在牢里一遍又一遍地流泪，仿佛要把这一生的泪水全部都流尽了。

　　三日后，知县亲自审问，在惊堂木之下，殷思思只是呆滞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我的夫君会回来接我的……”

　　在知县快要爆发的时候，他终于问出了她的身份——杭州城知府三小姐，殷思思。

　　知县大惊失色，立马休书一封，八百里加急让人送去杭州城，并把殷思思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过了十天，杭州城的书信抵达，知县暴跳如雷，将信恨恨地甩在了殷思思的脸上：“殷家三小姐？就凭你？杭州知府殷家三小姐早在四个月前就过世了！本官还真的相信了你的鬼话！男盗女娼，你和那采花大盗倒是天生一对！”

　　殷思思猛地醒过来，不敢置信地捡起那封信，那白纸黑字的几个字，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尖刀，猛地刺进她的心口，鲜血淋漓。

　　三女思思不幸于已四月前因病过世……

　　怎么可能！她明明还活着！她怎么可能死了？可那分明就是自己父亲的笔迹！

　　她要回杭州！她要当面找父亲问个清楚！

　　她身无分文，没有舒适的软轿，没有马，有的也不过是一双能走路的腿和一颗归家的心。可是，上天对殷思思的折磨似乎并没有结束。

　　不吃不喝走了两天的殷思思，昏倒在荒郊野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告诉她，自己正要去城里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看到路边昏睡过去的她，便将她救了过来。还问她，要去哪里。

　　思思告诉她，自己是要回杭州去找自己的父亲。

　　妇人说：“姑娘，可巧了，我儿子和儿媳可不就在杭州做生意吗！不如，我送你一程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殷思思很是感激，觉得自己遇到了好人。

　　又过了三日，她们似乎到了一个什么镇上，老妇递给殷思思一盘点心，笑着道：“姑娘，老婆子也没什么好吃的，这盘点心你就先将就着吃吧，晚上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再三天哪，杭州城差不多就要到了哦！”

　　殷思思苍白地笑了笑：“多谢大娘。”

　　“嗨，客气啥呢！傻孩子！”

　　殷思思拿了一块糕便放到嘴里，很脆很酥，很像是杭州城里的手艺，她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爹爹，女儿就快要回家了……女儿不孝……

　　哭着哭着，她竟然就这样沉沉睡去。

　　再醒来，思思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布置得倒也十分精致，甚至香炉里还燃着熏香。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色彩明艳，吓了一大跳，慌忙地打开门就要冲出去，却差点撞上那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

　　“哎呦，你醒啦。啧啧，真是娇滴滴的美人儿呢。”中年妇人身上的香料太过刺鼻，让殷思思有些反胃，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却引得妇人不快，“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敢给老娘脸色看？这里是青楼！你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吗？以后啊，你就是这里的姑娘！”

　　殷思思脸色煞白：“怎么可能？大娘……大娘呢……”

　　“呦，你这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你口口声声叫的那个大娘，可是拿了我五十两银子，把你卖了！”老鸨笑得得意，“翠儿，给她打扮打扮，今晚就让她接客！”

　　“是，大娘！”

　　殷思思终于明白了，她被人卖入了青楼，而这个凶恶的妇人就是传说中的老鸨，接客……今晚就要接客！

　　她脸色煞白，仿佛天地都在那一刻崩塌。

　　她被那个凶恶的丫鬟拖到了梳妆台前打扮，她的脑子停滞了许久，骨子里的反叛终于回归，她猛地站起来，找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将那个丫鬟砸晕，打开房门就要逃跑，她逃到了大门口，在见到怒气腾腾的老鸨和她身后的一群拿着棍子的家丁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老鸨一声令下，身后的家丁一拥而上，棍子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大哭，撕心裂肺，换来的却是更加重的棍棒，她只她尖叫着讨饶，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棍子终于停了下来。

　　“能讨饶，能服软，这就对了……可是，还不够！”老鸨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同来自地狱的夜叉，“来人，给我灌药！”

　　殷思思死命地挣扎，可是依旧没用，她被绳子捆着粗野地扔进了恩客的屋子。

　　一夜非人的折磨，让殷思思的双眸彻底失去了灵气。

　　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血迹染红了床铺，整个吓得那个粗野的大汉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逃窜了出去。

　　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心，一片死寂。

　　殷思思，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