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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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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最终还是选择老实的将卢克看到的事情在院长以及其他人面前说了出来。
院长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比他想的要好很多。这个老人只是呆滞了一会儿,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或者过于激动的否认之类的反应。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只是又向雷蒙德确认了一些细节,显然这个事实对老人来说属于雪上加霜的打击。
其他人的反应则不尽相同,巴尔德忙着安抚院长,似乎是害怕他情急之下晕过去一般小心的照料着,大个子科尔老师则对兽人女王的这种行为完全义愤填膺——甚至一拳把墙壁上砸出一个坑来,萨曼莎却依然对雷蒙德持有怀疑态度,连带着怀疑他所提供的线索。
“我必须去找他,去找马库斯……”院长低着头,用手掌撑着额头,“他需要我的帮助。”
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原先那个健朗的老头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多米尼克看上去不仅衰老,而且衰弱。也许人年纪大了对于精神打击的承受力更低了。
巴尔德也许正要说点什么劝阻他,他却抢先一步继续说:“我早就说过了,学院如今不需要我,你们有五个副院长,随便哪一个都能做好我的职务。我要到需要我的地方去,不是这里,不是待在这里一事无成……”
“我已经为这个国家做的够多的了。”他抬起头来,眼圈发红,“是时候让我为自己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等到我腐朽成一具枯骨,什么也做不了了……”
其他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萨曼莎抱着胳膊,有点不耐烦的用靴尖敲打着地面。
“就算这样,你们也要阻止我吗?”多米尼克站起来,抚平了一下衣袍上的皱褶,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们不能放任你一个人深入危险地区。”萨曼莎皱起眉头,“提议还是和原来一样,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至少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们有你们的责任,学院需要你们,学生们也需要。”多米尼克摆摆手,“况且这是我的私事。”
“那么我们又一次陷入了僵局。”萨曼莎歪了歪头,并没有要退让的样子。
“也可能我老了……”多米尼克说,“但不要以为我真的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们。”
“好了,不要谈什么对付不对付的。”巴尔德快速的站到萨曼莎前面挡住她,“不如大家都各让一步,我们也不要全部都非得跟着院长,院长也酌情让两三个人和您一起行动怎么样?”
站在他背后被他的阴影笼罩着的萨曼莎不满的想把他拍开,但巴尔德却没动。
“我们这个魔武双修的分支学派,就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我们对您的感情和对这个学派的感情一样很深,学院的事固然是我们的责任,但是您要是一个人身陷险境让我们坐视不管,也是不可能的啊……”巴尔德说着,一边给想要打断他的萨曼莎打了个“闭嘴”的手势,“马库斯菲尼克斯是战斗英雄,我们的先辈,要救他,我们也希望能出一份力。我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和科尔跟您走,学院的事务让剩下的老师分担一下,这样就不耽误教学了。而有我们跟着,其他人也能更放心……”
“放心个鬼!”萨曼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用力捶了他一拳,“无论如何我必须去,其他人都无所谓……”
“你这种状况才不适合跟着院长……”巴尔德小声说,萨曼莎非常非常用力的白了他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多米尼克院长并没有立刻表态,他似乎也觉得有些进退两难。
“咳……”雷蒙德清了一下嗓子展示自己的存在感,“我觉得巴尔德的提议还是不错的,我想您也不愿意真的就此和他们动手吧。”
这帮人啊,根本就是因为关心对方想要保护对方,以至于都快要打起来了。雷蒙德甚至觉得有点羡慕。
巴尔德一见马库斯的朋友也支持自己,赶紧又为自己多说了几句。萨曼莎在一旁生气的插嘴说他和雷蒙德互相勾兑里应外合不安好心。
最终院长还是同意了这个各退一步的提议,并且表示天亮之后再和副院长交代一下学校事务自己就打算出发了。萨曼莎二话不说就回去收拾行李了,巴尔德在背后看着她直摇头。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对最后决定下来的名单多少都有意见,但也陆陆续续的回去了。多米尼克对雷蒙德和眼泪君说了一些抱歉的客气话,并表示如果他们愿意,可以从自己的私人收藏里挑几件东西作为答谢和致歉。雷蒙德摇摇头,他只希望能够和多米尼克一起出发,去救马库斯,毕竟这件事里有他的责任。
老院长对于他的这个要求并不是太惊讶,他拍了拍雷蒙德的肩膀以示理解,又有些遗憾的说今天实在是天太晚了,没来得及安排接待,只能暂时委屈他在自己的临时客房住一晚。
“我的书房里也有一些卷轴和魔法物品……”老院长说着,指了指走廊斜对面的房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找看。明天出发前我会再让巴尔德过来找你。我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准备……晚安……”
雷蒙德看着老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他小声喃喃自语着:“他该不会趁夜晚偷偷溜走吧……”
“我看是不会。”眼泪君趴在窗口,语带戏谑的回答他,“你能想到的,那帮肌肉法师也能想到……”
雷蒙德凑到窗口,果然外头有好几个堵门的,全部都像盯梢的便衣一般关注着这栋建筑物的出口。
雷蒙德的下巴搁在眼泪君的头顶上,他几乎是连日奔波又精神紧张,居然在这时候感受到了疲倦。
“抱歉。”他说,把胳膊环在眼泪君的肩膀上,保持着脑袋靠在对方头顶的姿势,,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学院里的灯火和远方天幕中的黯淡星光。
“为什么?”眼泪君的脑袋动了一下,似乎想转过头来,但是因为被雷蒙德压住了,最终还是只能保持原样。
“……还挺多的。”雷蒙德长叹了一下,握住眼泪君的手无意识的把目光焦点集中在上面,“比如说,刚刚多米尼克问我们要不要答谢的时候,我不应该代替你一次性回绝的。”是啊,也许眼泪君会需要些什么,他这样被卷进这次旅途,却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我刚刚有说过什么吗?”眼泪君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有不同意见当时就会说出来。既然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当然是默许你代替我回应了。”
雷蒙德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总是没有办法正确的定位到这个半精灵的想法和举动,就像无法捉摸一个青春期又天真却又在渴望成熟的少年的内心一样——他的心态已经有点太老了快要搞不懂他们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雷蒙德想了一下,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实际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无长物,一切都是别人给的,他无奈的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眼泪君有点不耐烦,他爬起来挣脱了雷蒙德的压制,转过身背靠着窗台面向后者,“你能不能别一再质疑我的生存能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雷蒙德当然不会质疑他的生存能力,实际上,他相信眼泪君的生存能力远远甩开他好几十条街。
“你说能帮我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提出要求你就会满足?”窗外的微光照进来,眼泪君的脸大部分都在阴影中。
“嗯,只要我能做到。”雷蒙德点点头。
“那如果我说别管这些破事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呢?”眼泪君几乎没有等他回答,“你能做到,可是你不会愿意的,对吧?”
雷蒙德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他熟悉的东西,害怕知道答案所以先急着自我否定,害怕被拒绝所以先放弃,那种隐隐的厌烦,憎恨,以及委屈……
“我愿意,”他说,“我愿意和你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
眼泪君没有什么表示,两个人默默相对。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眼泪君才打破沉默,他的声音里有一点不甘心和戏谑。
“但是这件事有我的责任,我不能不负责任就此走开。”雷蒙德说,“如果我就此走开,就不再是我。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没有资格和你一起平静的生活……”
他希望自己能够把这种想法解释的更清楚一点,他有他的原则和底线,为自己的行为负担责任在他看来是任何一个健全的人都应该做的——即使满世界都是逃兵,也不该影响他对此的坚持,能撼动自己的只有自己,其余的都是借口。
“你还真是不管做什么都够坚持的……”眼泪君似乎笑了笑,“一开始如果不是你坚持要负责,大概我们根本不会彼此了解吧。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人只会把被打伤的小偷扔在路边吧?”
“我以为我走的才是正常的程序?”雷蒙德回想起认识眼泪君的过程,自己完全只是想把他交给执法机构而已。
眼泪君摇摇头:“那条金龙不是第一个打伤我的,我母亲几乎从没管过我,所以我从小就在卢思特混日子。老实说,要在人类社会活下来,比在精灵中容易的多,因为他们总有更多的欲望……精灵的血统对于他们来说既有新鲜感,又合胃口,即使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能很轻易的被青睐……”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厌恶的回忆一般,冷哼了一声。
雷蒙德正想着要如何接口,眼泪君又继续说:“人类在该有的地方,秩序往往漏洞百出松懈不堪,却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秩序,比如说,在卢思特,你不能独立的成为一个童X妓,会有一些凶悍的人来管理你,如果你试图反抗,他们会把你打断手脚扔进河里。而这些人,不仅会把你交到那些让人生厌的嫖X客手中,事后从你手里抢走大部分嫖X资,还会教你偷窃,行骗……一切能让他们获得更多财物的手段……”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雷蒙额有气无力的辩解,眼泪君的人生比他想的更糟糕,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辩解或者更应该顺着对方的话大骂这个狗屁世界。
“也有正直的人,”眼泪君对他的辩解倒是没表现的太不满,“曾经来过一任地方官员,清理了街面上的所有混混和城市中的□□,同时还禁止了童X妓行业,让人把一帮孩子找来登记名册,寻找亲属,提供食物,甚至也派人教我们识字。卢思特的街道都变干净了,治安也变得很好,我也不需要为了一碗食物而去冒险……老实说那段时间我学到的文化知识甚至比我母亲教给我的都要多。”
“然后他被抓走了。据说是贵族之间的斗争。”眼泪君叹了口气,“他花了五年让卢思特变得安全,干净,而文明。而卢思特只花了十五天就堕落回原来的样子,乱糟糟的市容,小偷和混混躲在街道的阴暗处,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当然,还有童X妓,也回来了,从那以后,一切照旧,毫无希望……”
“你总还遇到过其他的……好人吧……?”人类社会是顽固的,这点雷蒙德深有体会,甚至连文明本身也只能无奈的螺旋发展。
“好人?”眼泪君的语气里有着不同意,“如果你指对我友好的话,绝大多数是因为外表……仅仅因为外表就决定对待他人的态度,也会因为其他更肤浅的原因而改变态度,这样的人可能上一刻对你笑,下一刻就狠狠的伤害你。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雷蒙德没说话,偏见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改过来的。而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和职业,则能决定他对社会的接触面——作为医生,他曾经接触过从重刑犯到高官,新生儿到耄耋老者这样极宽范畴的人,有人因为贫困而扭曲,有人因为疾患而疯狂,但同样也有怀抱希望,乐观向上的人,美丑从来都是不论贫富贵贱的,世界永远不会是单一的。但是,选择猥亵儿童的则没有一个是好货了,无论地位如何,这些人都扭曲而肮脏,向孩子出手的,永远是人类世界中最丑恶的一部分的集合体……
眼泪君在人生的开始阶段,就被这个世界用最恶毒的方式来折磨,雷蒙德觉得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客观公正。
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句来安慰对方,最后只能伸出手放到对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眼泪君把他拉到怀里紧紧抱住,脑袋埋在他颈侧,“我要你,”他低声说,“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