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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入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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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眼泪君拖回旅店,眼泪君不仅左腿小腿骨折,右臂前臂骨折,左手食指和中指也被掰断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团长大人到底是怎么造成这些伤害的。
当然,比雷蒙德更辛苦的是眼泪君,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被拖着跳到旅店的是自己,大概路上就已经疼的失禁了吧。
回到旅店房间,马库斯早就已经回来了,看到雷蒙德,脸上焦急的神色才缓了一缓,继而又疑惑的打量着被拖回来的棕发青年。
雷蒙德示意他赶快过来帮忙,又草草的把发生的事情向马库斯交代了一遍,让马库斯去厨房要几根劈的比较值的木板和布条来做夹板。
没有麻药,也没有X光片,雷蒙德只能靠摸骨的手法,直接替眼泪君把断裂的骨头用手法复位。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还真是能把一个大老爷们儿疼的大呼小叫——至少雷蒙德作为雷磊在骨科转科的时候,偶有遇过老师如此进行急救处理,——不过眼泪君对疼痛的忍耐度显然比雷磊的位面里的普通人要高,从被老九扔到地上开始到现在的手法复位,雷蒙德能看得出来他很疼,可他并没有发出惨叫,只是咬着嘴唇,粗浅的喘息着,只有偶尔突如其来加重的疼痛能让他发出短促的小声的呻X吟。
“你的同伴是个怪物。”眼泪君看着雷蒙德,他脸色发白,冒着冷汗。
“而你不该偷我的东西。”雷蒙德替他把手指掰正。
眼泪君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呜鸣。
雷蒙德冷酷无情的笑了笑。
尽管他反对老九这种用私刑以暴制暴的做法,但他同样看不惯偷窃行为。
马库斯在他们谈话间已经把夹板用的工具找来了,没有石膏固定,雷蒙德只能一边帮眼泪君上夹板辅正骨骼一边提醒他要自己多加注意别把骨头碰歪了。
把全部断骨固定好,眼泪君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汗流浃背小心翼翼的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间房间只有一张床,马库斯为难的看了看雷蒙德。雷蒙德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他原计划也不打算睡觉的。
马库斯叹了口气铺好地铺,又从一个布口袋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递给了雷蒙德。
雷蒙德拿在手上,感觉布包很轻,还散发着一股温柔的浓香。
“里面是干薰衣草,我去药剂行买来的。”马库斯解释,“薰衣草的香味可以助眠,小的时候我父亲曾经用它们来哄我睡觉……”他手里拿着一支散落出来的薰衣草,轻轻抚摸着,似乎想起了往事。
接着他拍拍雷蒙德的胳膊:“你把这个放在枕头旁边就行。它们很有效。”
雷蒙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为马库斯的薰衣草震惊还是该为马库斯有一个会用薰衣草哄他睡觉的父亲震惊……自从认识以来,马库斯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事情。雷蒙德忍不住想象马库斯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多半也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战士——他一想到一名战士用骨节粗大的粗糙大手拿着一支纤长的薰衣草逗弄小孩,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马库斯已经老僧入定一般自觉的枕着刀直接躺在地板上进入了睡眠模式。
雷蒙德叹了口气躺到地铺上,把薰衣草握在手里,手放在胸口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等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大概是身体已经累到了极限,居然一夜无梦。
梳洗完毕之后,雷蒙德开始打听应该把眼泪君交到哪里——比如类他原来位面里派出所之类的地方。然后答案却让他失望,卢思特城主要由大大小小不同的商会运作,行会之间虽然有自己的规矩,然而却没有一个类似公检法一般的公民流水线机构——连卢思特的市长职位都是一名富有的商人花钱买来的。
难怪这座城市如此混乱。
雷蒙德沮丧的想,如此一来眼泪君又该如何处置呢,把手脚都断掉的人——尽管他是个小偷,扔下不管并不合适,而且他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受到法律和法规的制裁。
最终他还是决定带眼泪君去精灵王国,毕竟从海关和边检的执法力度来看,精灵显然拥有比卢思特城更完善的法律制度。何况眼泪君本来就是个半精灵。
早晨出发的时候老九用脸色表现出了对眼泪君存在的不满,不过雷蒙德没有理他——不指责他滥用私刑这种野蛮的行为已经很客气了好吗,尽管主要原因是雷蒙德不敢。
雷蒙德把眼泪君扶上自己的矮脚马。
这一次他们和老九一起通过精灵的边检,并没有被阻拦。
精灵王国的环境就像一个巨大的森林公园,在走过了外围的树林之后,越向内的树木越高大,而居民们则居住在树木之间以及……树上。
这一个靠近边境的小镇,远远不如人类的边境城市卢思特繁荣而巨大,相反它安静而小巧,显然精灵们并不愿意住在离人类太近的地方。
雷蒙德急于把眼泪君脱手,尝试着询问镇上的居民他们可有管理城市的卫兵和机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说话温文尔雅,声音轻柔,不管你能不能听懂,第一句总是用精灵语对你致以问候,然后才用通用语回答你的问题。而在外观上,几乎所有人都有一头棕色或褐色头发,不同点仅仅在于发色的深浅,同时大部分都有一双绿眼睛——就像眼泪君,此外他们大多数身材高挑,身型纤细,动作却轻盈矫健。
说到这点,眼泪君在这种对比下,使得他身上人类的特征愈发的明显,而不像一个精灵。
问到了有关部门的地址之后,雷蒙德牵着矮脚马,驮着眼泪君赶往目的地,老九已经对此行为表现出了相当的不快,他希望精灵的执法部门最好能速战速决。
“我们不能收留一个外来罪犯。”这位负责接待他们的精灵JC姐姐真是铁面无情。
“可他不是外来的罪犯,而且我不是让你们收留他,是扣押……”雷蒙德辩解。
“他不是我们的人。你也不是我们的人。他在卢思特偷了你的东西。”精灵女士冷冷的分析,“我没有看出这与我们有任何的相干,我们没有义务扣押他。”
“所以你们就可以放任一个犯罪分子四处流窜?还有他明明就是你们的一员!他是个半精灵不是吗?”雷蒙德真没想到精灵的执法机构居然如此的…如此的…死抠教条?
“那是对你们来说。在我们眼里,他是半人类。”说着她做了一个指向出口的手势,“请走吧。”
“那他怎么办?”雷蒙德指着被马库斯扶着的眼泪君。
“那是你的责任。”女精灵结束了谈话。
雷蒙德垂头丧气的走出来,老九靠在门外的树下等他们,嘴角居然挂着一丝“我早就知道”的嘲讽笑容。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比刚才的女精灵看起来更老成一些的女精灵——这一点仅仅是从神态和语气上有所反应,她们的脸看上去一样的年轻——从背后赶上了雷蒙德,又看了看眼泪君,说道:“这是Rossel的孩子,他们家住在西边,你带他过去问就知道了。”
等她走开了,眼泪君才开口说:“你们不用管我了。既然找不到地方处置我,那就把我放下。”
雷蒙德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既然接手了,就做到最后,至少把他送回家——虽然执法机关不愿意管这件事实在是让人遗憾,但这家伙也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被打断好几条骨头恐怕得躺上一阵。
眼泪君对这个决定却显得非常抗拒,可惜的是他现在伤情太重,行动不便,被马库斯轻轻一击就倒在地上疼的只能咬牙切齿,最后还是只好屈服于雷蒙德大爷的淫威。
雷蒙德一路打听,往西找到了Rossel的家,即使他对精灵的社会和经济生活并不了解,也能看出这片区域算是贫民区——这里离边境更近,建筑物的水平远比镇子中心糟糕,拉拉杂杂的散落在树影下,连脚下的道路也不再整齐美观。
雷蒙德礼貌的扣了扣这栋破旧小屋的大门。良久,门内才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雷蒙德往里看了看……没有人。
“看下面。”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
雷蒙德低下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精灵小孩,皮肤较于他见到的其他居民要白的多,有一头茶色头发和浅绿色眼睛。
“你好,”雷蒙德说,“你是这家的孩子吗?”
女孩脸上带上了怒意,不过还未等她发作,眼泪君开口了,“她是个半身人,不是精灵。”
他看了雷蒙德一眼,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分不清幼年精灵和成年半身人——区别明明那么明显。
“真是抱歉!我……”雷蒙德赶快道歉,这可是很失礼的事情,就像以前出国被愚蠢的西洋人当做韩国人或日本人,多少有些让人恼怒。
半身人倒是没有继续和他计较,她看了看外面站着的眼泪君,让开了身子,“你们还是进来说话吧。”
屋子不宽,外间被分成两边,一边做成一个小客厅,一边作为厨房和杂物室。里头大概是卧室,似乎楼上还有半间阁楼。
一名看起来非常虚弱的女性精灵迎了出来,她外表看起来并不老,但岁月却在她的眼神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见到眼泪君,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想要上去看看他。眼泪君——尽管行动不便,却明显的拒绝了她的这个举动。
在半身人的搀扶下,这位女性坐到了客厅可怜的小桌子旁边。她呼吸表浅,频率快而幅度微弱。雷蒙德尝试着向她施放了一个疾病抑制术,却毫无效果。
女精灵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捏了捏雷蒙德的手说,“谢谢。但这不是疾病,只是自然的选择,我的时间快要到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就是Rossel了吧,这位是Petunia,她来帮我完成最后的旅程。”她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半身人。
然后她转向她的儿子,“能够最后再见你一次,我感到很高兴。”
她的儿子却无情的回答她:“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也不祈求你的原谅。”Rossel低声说。
“她是你妈妈,而且快要死了。”半身人Petunia发话了,这次雷蒙德注意到,与精灵讲通用语时的口音不同,半身人说话带着更多的卷舌音,语速也更快。
“我知道。”眼泪君真是冷无缺。
“你具体什么时候死?”比眼泪君更冷无缺的老九出现了。
然而Rossel并没有介意他无情无义又无礼的提问,反而认真的回答他:“大概在今晚,最迟不过明天早晨。”她笑了一下,表情竟然充满了解脱感,“我能感受到生命在快速的离我而去。”
“我去镇上旅店等你们。到明早。”说完这句话,老九就圆润的团成一团离开了这个间小小的屋子。
雷蒙德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现在状况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本打算把眼泪君交给他的家人就走人的,可眼下他的母亲……居然预定要去世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神展开啊!
“谢谢你们,”尽管Rossel已经虚弱的快要走不动了,她还是坚持亲自取来了一些干果,“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见到友善的人。”
雷蒙德无语。虽然不是他干的,可是把她儿子打成残废送回来怎么也不能算友善吧。
“谢谢你们帮我一起送她最后一程。”半身人给他们倒上了茶水。
这下好了,走不脱了吧。雷蒙德在心里吐槽自己,果然做人还是要像老九一样脸皮厚又辣手才够洒脱,现在要提出跑路,看着Rossel和Petunia的脸色他可真做不出。
算了,反正病房值夜班什么的也算他老本行。他和马库斯两个人坐在矮桌边看着Petunia一个人默默的做着准备工作,眼泪君坐在地板上靠墙睡着了……人性呢!
从Petunia的介绍中,雷蒙德了解到木精灵习惯火化之后进行树葬,一般都由他们的亲族来执行,而Rossel被逐出了家族,同时还被其他同族视为不洁者,没有精灵愿意为她举行葬礼,如果不举行葬礼,她的生命没法回归自然。Petunia是自然之神欧拜亥的牧师,也是一名合格的葬仪师,她自愿帮助可怜的Rossel完成这次轮回最后的回归之旅。
Rossel如约在天亮前停止了呼吸。Petunia帮她擦洗,梳妆打扮,穿上一身白裙之后,又找来白百合插在她的发间。
雷蒙德不得不承认,Rossel经过Petunia的修饰,看上去状态比生前要更美好,她只是像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
然后Petunia把Rossel平推到一块木板上,木板下放着滚轴,就用这个方法,将她移到了外面。——雷蒙德之前还一直在好奇小小的半身人要如何移动比她高出三分之一的女精灵呢。
之后,雷蒙德也完全帮不上忙,只能待在一边看着Petunia有条不紊的把事先准备好的干树枝摆放成堆,又拿出似乎是助燃剂的液体,均匀的喷洒在遗体和柴堆上,再装饰上事先编好的花环。
接着她点燃火堆,唱起了祷歌。
干净的声音在清晨的树林里显得孤独而空灵,随着向上飞舞的火星一起直达天际。
两个小时之后,太阳已经在逐渐的升起,Petunia把Rossel的骨灰收集起来,抱到了树林的深处,那里已经有一个事先挖好的坑,她把骨灰撒进坑里,在上面种上了一株小小的橡树苗。
自始至终,Rossel的儿子都没来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