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绯兮绯》四鸦

1、章一

　　山谷之中正是夕阳西下，一片迷蒙，婴儿的啼哭声阵阵传来。正在熬药的少年微微蹙眉，神情复杂，接着听到阵阵呼喊，不由放下蒲扇，带着苦笑朝着不远处的竹屋走去。
　　“若寒！快来看看你妹妹!”出声的是一名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手里托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女婴，脸上的神情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悲。
　　少年凑近看着那孩子，初时觉得她与一般的婴儿相比并无什么不同，都是皱巴巴的包子脸。况且那孩子不住的啼哭，初为人父的男子又不知该如何哄，只好不停的摇晃，好让她停住哭声以免吵到妻子。
　　少年听到这哭声眉头都快打成了节，他低头对男子说道：“师父，师娘的药快要好了，我去看看。”说罢正要转身，却被男子一拦，瞬时间手上被塞了一个肉球，“哄哄你妹妹，交流交流感情，那药我去看。”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少年一阵懊恼却又无从发泄只好抱着这个包子端详。这样仔细看了一阵子，发现这只肉包子还是有些不同的，眼缝长长的，应该会有一双大大的眸子，这倒是很像师娘，眼角有一颗黑痣，不大不小，倒不会难看，与脸上的五官组在一起也很是和谐。说也奇怪，女婴到了少年手里竟也不再啼哭，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轩郎，轩郎,”屋内女子不住呼喊“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少年闻声，便抱着包子进屋了，“师娘，孩子在这儿，师父去熬药了。”
　　床榻上的人听后笑道，“若寒，妹妹可爱么？”
　　少年听后不大情愿的说道，“可爱！”
　　妇人又笑，伸出手来抚着孩子，说道：“我嫁给轩郎好些年，他一直都不同意我产下孩子，说我的身体内的余毒未清，不适合要个孩子。但我不愿如此，我想要个我们俩的孩子，所以我偷偷的怀了几个月，见快要瞒不住了，才告诉他。”
　　妇人停了停又道：“你虽并非我亲生，但这些年来，我和你师父都视你如己出，也已将平生所学尽数相传，你虽还不到火候，但在外也不会受人欺负了。如今，师娘逆天而行，产下一女，怕是命不久矣，你师父是个粗心的，即照顾不了自己，更别提你妹妹了。师娘在这里……”这样说了一半，哽咽着，怎么也接不下去。
　　少年看着她，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习医数年的他自然也是知道，师娘活不久了，但却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于是便不言语，只是点头。有些难过，但却也明白天意难违。
　　“若卿！我告诉你，你别丢下我一个人然后自己跑路了，你说了要对我这辈子负责的，不许吃霸王餐的！”少年回头，看着师父端着药赶来，愤愤的看着师娘。
　　女子噗嗤一笑，坐起身来接过药，一边喝一边说道：“你说的哪里话，你看我这不是留了孩子作抵押了么，你先收着吧，等过些年团聚了，再还你也不迟。”
　　“不行，不能赊账！”
　　女子听完别过脸不言语，双眼红了，似是有泪要滴下来。看着妻子闭口不语，双眼泛红的样子，刚刚底气十足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孩子出生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身为父母的两人心中却压抑万分。平静了片刻，男子挥挥手对少年说道：“抱妹妹回你自己的房间吧。”
　　少年听罢无奈的摇头，本以为这个孩子出生后，会获得莫大的关注，可没想到，身为父母的两个人却都无心顾及了，一个命不久矣，一个眼中只有相好，完全想不到孩子。
　　少年叹了一口气，像个小老头一样的说道，“到头来还是要靠哥哥我来照顾你啊，我这奴才命啊！”说罢，将那孩子抱到自己的房间里。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么？”
　　“名字？”
　　云轩看着床上的妻子，一阵心酸，他哪里想到过取名字，他不祈求还能有后，只求能常伴她身边，但看着妻子殷切的目光，又不得不回应。微微回避那目光，抬起头来，却看到那层层红云，夕阳西下的画面。不由悲从中来，想到昔日的自己逍遥自在，狂放于世，妻子侠女风范，仗剑相伴，江湖之上所到之处无人不称赞为神仙眷侣，却不曾想到此般落魄光景，每思及此，不禁肝肠寸断，不由得恍惚到：“不如就叫云绯吧。”
　　“云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呢？”
　　“不都说孩子是出生的太阳嘛，红红的啊，多好看。”这样的理由，连三岁的小孩听了都不觉有些可笑。
　　可身为母亲的若卿，却静静的笑道：“这倒是个好寓意。”
　　说罢两人相依看着夕阳下的层层红云，沉默不语。
　　另一边的屋子里，小云绯睡得正熟，少年一边摇着早已做好的吊篮一边看着医典。一个年少不知世事，一个虽已明了所为何事，却并不体味男女之情，更不用说生死离别，阴阳相隔之痛了。此番看来，果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然而悲伤是一回事，但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生死轮回乃是天地法则，再怎么样，天意不可违背。
　　不同于山谷中的幽境、沉默，京都里有名的醉秋楼，便是好生热闹了，今日不知请的是哪里的说书先生，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要品评两句。说书的先生喝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后又娓娓道来。
　　“说道这夏国的老皇帝啊，政绩平平，没有什么大乱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功绩，百姓倒也安居乐业，像这样没有什么乱子的年代，也可勉强算作是盛世了。
　　夏国疆域辽阔，物产丰富，于是相应的国库也算是丰盈，加上这些年风调雨顺，这夏国的皇帝倒也省了不少心力。
　　只是这世上本没有乱子，可搅和的人多了，便有了乱子，看着一派祥和的朝堂，有人不干了。都没点事，哪里来的政绩呢！于是，有人看着年近六十的皇帝，心生一计，向其进言，寻找长生不老之方，以永葆青春活力。老皇帝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为保大夏江山永固，自己千秋万载一统……咳咳……于是大笔一挥准奏了。终于，大臣们有政绩可寻，大家都在课余时间，寻找秘方去了。
　　这一来二去，也没有人能找得到这秘方，皇帝日渐衰老了，皇子们蠢蠢欲动，皇帝人老年纪大了，体弱多病，将近要咽气了，不免开始猜忌起来，于是接连砍了好几个儿子的脑袋。吓得人人自危，此时回来了一个皇子，自小因身体不好，在药王谷治病，他亲自为皇帝把脉，制药，竟是奇迹般的治好了，而且康复后的皇帝与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真的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对比。”
　　听到这里，台下的人一阵唏嘘，交头接耳到，难道这世上果真有长生不老之药？
　　台下的议论，说书的也并不理会，只闲闲的喝口茶，仿佛这话并不出自他的口中，待众人议论完了便继续说道“但是啊，老皇帝最终没能长生。大家都不明了老皇帝怎么死的，只知道他在吃了那皇子给的药后的几年里，容光焕发，中气十足，走起路来虎虎生威，颇有枯木逢春，焕发新生光彩的感觉，心情好，胃口好，吃嘛嘛香，而那个皇子也颇受器重。
　　直到有一日，那皇帝正在朝堂上与下面的臣子唠嗑时，突然微笑不语了，大家还以为是皇帝要发飙的前奏都不敢吱声。不一会，只见旁边的公公面色灰白，伸出手来一探，深吸一口气，说道，皇上驾崩了。后事自然……”
　　书说到一半，突然闯进一堆官兵，为首的吼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四处编排皇家！来人呐，将这贼子拿下！”
　　那说书的见到来人，却并不惊慌，只将手中的折扇向那吊起的烛灯一掷，众人并未看清如何动作，却只见头顶的烛灯向下砸来，吓了一跳，四处逃窜。官兵也跟着一阵忙乱之后，再一回头，却早已不见说书人的踪影。
　　“哼，还想抓到我，我不把严冽这个畜生黑遍四海，我就……”逃出的韦小六没有注意到门口竟站着一个人，那人容貌极美，裂嘴的一瞬间，身边的景色都仿佛被点亮了。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让他不禁想起了来自地狱的修罗。还没反应多来，那人已经将他的穴道封住，使得他不能动弹。
　　“你就什么？”那人冲着他微笑道
　　“你……你不是……”
　　“韦师弟，不要惊慌，我不会杀你。”我只要你告诉我，他们在哪。”
　　“我，我也不知道啊。”
　　“哦？真的？十虫散这样的秘药，师父他老人家怕是没有给你看过吧。想不想见识见识？”那人又冲着他微微一笑，作势掏出药瓶。
　　“不！不！我不要看！不要！我说我说！他们好像是去了两仪谷！我只是听大师兄走之前说过，但是我没有找到过他们！”
　　“原来是这样”那修罗顿了顿，和善的说道：“真是多谢师弟了，顾及同门情义，我既然有了师门秘传，不分享于你怎么也说不过去啊。”说罢将瓶子打开，捏住他的下颚，将药粉缓缓倒入。
　　男子看着他的脸的瞳孔渐渐缩小，将他的穴道解开，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吼声，脸上笑容更胜。
　　地上翻滚的人痛苦的快要失去知觉，在他快要昏迷的前一刻听到了那人最后一句话,“啊！我没有下足分量，你不会死的。不过我觉得这个药本来要的就不是人的命，这种分量才算是物尽其用啊。我倒想看看你现在体无完肤的样子，哪个茶馆敢请你呢？”本来韦小六是想要再挣扎几句话出来的，结果听到这句话以后，气得一口气没上愣是昏了过去。
　　后门连着的是荒无人烟的小巷，那人修长俊美的五官在黄昏之下看不真切，他面无表情想到多年前的那一晚，当他看着谷里的人都在离人泪下奄奄一息时，内心的杀戮在叫嚣，多年来隐藏的野心几乎要喷涌而出。他欣喜若狂的进入密室后，却发现了本该出去云游的师兄和师父，正在传功之中。他本该进去阻止，然而那一瞬间他却呆住了，站在密室门口的他，内心充满了屈辱，愤怒，在被师兄打到奄奄一息时，他笑着说道，“若卿也被下了离人泪，想必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你是要辜负师父放了我，还是要辜负她呢？”
　　最终他没有赌错，逃了出来。那一夜的狼狈，不甘渗入了他的骨髓，若是没有那一晚，他或许一辈子都坐不上龙椅。
　　以往的他没有办法与之抗衡，但如今的他坐拥天下，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他，想到这里，他喃喃低语到“云轩，我们的帐要慢慢的算，细细的算呢，先暂时让你再多活几年吧。”说罢，跳出小巷，纵身而入一座软轿，低声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