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海星人

1、第 1 章

　　声音
　　【清晨】
　　冬天的夜风刮在脸上生疼，她在路上飞奔着，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汽车的呼啸声马达声说话声，还有胸膛剧烈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那么强烈的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霎时间，有热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她胡乱抹了一把，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胸膛里的心脏不再跳动了是什么样的感受，会是怎样的绝望。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子，她停住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粗气，因为吸入了大量的冷风鼻子嘴巴都有些麻木。她抿了抿唇，慢慢往回走。

　　【明天】
　　坐在学校顶楼的阳台边，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学生们，带着或疲惫或麻木的表情缓缓地向教室移动，明天不禁回忆着：自己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讨厌学校吗？
　　可是现在就算想讨厌也讨厌不了了啊，以后说不定要一直在这儿待下去了。一直？这是个多久的名词啊，有确定的期限吗？没有吧。每次想闯出校门却发现自己依旧身处在实训楼，在这个现象消失之前不要想出学校了呢。
　　不过就算出了学校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没有人看得见，只有清晨。想到这儿，明天不禁笑弯了眼睛，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今天清晨好像还没有来的样子呢。

　　【清晨】
　　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学校再也没什么讨论声，果然现在的孩子们就是健忘呢，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清晨松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旁边原本属于明天的位置，现在已经空荡荡了，桌椅都搬走了，没有人愿意再走进那块地方，只有清晨一个人，还是坐在那儿不肯换位置。
　　有什么好怕的？明天又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想到这儿，清晨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今天没有听到明天的声音呢，不过她应该快来了吧。
　　“诶，清晨，我们去小店买点零食吧。”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清晨睡眼惺忪地回答，耳边似乎被人吹了一口气，痒痒麻麻的。
　　清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明天的声音：“清晨，去顶楼说话。”
　　她笑了笑，拉开椅子走出了教室。

　　【明天】
　　她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里偷乐着：看不见我吧看不见我吧~清晨可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问道：“明天，你在不在？”
　　“诶，我在呢。”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但明天还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恩，昨晚上过得还好吗？”
　　明天的眼神黯了黯，声音还是保持一样的上扬：“挺好的，反正我感觉不到冷热，都一样。”
　　清晨点点头，说：“我已经和老师申请了入住宿舍，到时候晚上你就过来跟我睡。”
　　“诶？真的吗？！”明天兴奋地想要去抓清晨的手，一晃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明天咬着嘴唇，是啊，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偶尔还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呢。
　　清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的回答：“对啊，能多陪你一会儿。”

　　【清晨】
　　开学的时候第一个关注的人就是明天呢，原因就是她的名字，还记得那姑娘介绍自己的时候说：“我叫明天，就是明天的那个明天。” 她曾经说，清晨，我们两个人好像呢，名字也像性格也像。
　　性格？清晨有些不明白，像她这种少言寡语的人会和明天的性格一样吗，不可能吧。明天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笑着说，我觉得我们两个是一样的，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世界上另一个我一样。
　　清晨不知道有个人陪伴是什么样的滋味，但她不抗拒明天，在她眼里光芒四射甚至有些耀眼的明天。

　　【明天】
　　“诶，你知道二班那个明天么，自杀的那个。”
　　“知道啊，怎么了？”
　　“最近有人说在实训楼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说是明天的鬼魂在那边…”
　　“没那么邪门吧…快别说了，怪慎人的。”
　　明天跟在两个姑娘后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两个自以为很小声地说着关于自己的是非。她无奈地耸耸肩，前段时间几乎所有人讨论的话题都是她，有几个目击者甚至还声形并茂地发到了学校的论坛里，也算是在死后还火了一把。
　　明天“走”到清晨的教室，看到清晨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一手托着腮使劲儿思考着练习题。明天冲她的耳朵吹了口气，这是他们之前定下的约定，说话的时候先要提醒对方我来了，不能把她吓到。
　　清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跳楼吗？

　　【清晨】
　　在家中的床上惊醒，清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床头橙色的灯光没有办法照顾到房间里所有阴暗的角落。清晨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
　　白天的时候，明天突然问她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明天她忘记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杀，不知道自杀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这个朋友，对她来说死后的世界似乎更像是新生。
　　那个骄傲耀眼的明天啊，清晨感觉背上似乎压着一块很重很重的石头，让她无法抬头面对新的阳光。

　　【明天】
　　清晨，我们出去逛街吧…
　　清晨，你看这个发夹好不好看…
　　清晨，帮我带个午饭吧，谢谢啦…
　　清晨…清晨…

　　清晨，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呢……

　　【清晨】
　　“清晨啊，这次的论述文比赛，你可要加油啊，争取给学校拿个奖回来！”
　　“恩，我会的。谢谢老师给我这次机会。”
　　清晨抬起头看着面前和蔼的导师，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死老头。
　　对方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要不是因为明天死了，才不会轮到你参加比赛。
　　回到教室，看到期中排名已经贴出来了，她的名字稳稳地出现在单子的最前方，甩开第二名一大截，清晨微微笑着，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呐，你知道吗明天，我啊，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跟你做朋友呢。

　　【明天】
　　别人只知道清晨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其实清晨也有点辛苦呢。她脾气不是很好，很容易不耐烦，清晨像水一样能安抚她。
　　想到这里，明天忍不住笑了，清晨真的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呢，不然怎么会在死去之后只有清晨能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存在呢。如果没有清晨，她一定会很孤单很孤单，甚至会忘了怎么说话，成了孤魂野鬼一只吧
　　清晨，你说我如果一直困在这里怎么办。
　　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可是你会毕业啊，万一你走了，就也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我会每天偷偷溜进来看你，我也可以去考个师范系，回来当老师，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听到清晨这样说，明天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呢。
　　谢谢你清晨，可是这样真的好辛苦。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要不要找个法师什么的，超度我呢。

　　【清晨】
　　在认识明天之前，清晨基本上没有朋友。因为家庭环境的特殊，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很久，总是不停的搬家转学，换新的环境认识新的人，说实话，她很厌烦。
　　明天让她第一次有了归属感，虽然她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待在她身边就会觉得安全，什么都不怕。所以，当继母再一次准备搬家，她第一次抗辩了。
　　她想留在这里，她想和明天在一起，她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世界那么大，明天是唯一一个给她安全感的朋友，她不想失去。
　　这些事，她并没有告诉明天，清晨还是一个人住在一间地下室，那个地方没有人管，也不用交房租，她没有零花钱这种东西，衣服少得可怜，但每一件都洗得很干净。
　　她常常在想，是明天给了她希望，把她从地狱拉回到了人间。

　　【明天】
　　今天，清晨没有来学校呢，位置上空荡荡的，顶楼阳台也安静地可怕。明天有些失望，坐在阳台边晃荡着双腿。
　　四十多天前她也是这样从高处坠落，落地发出一声巨响，她几乎听到浑身骨骼碎裂的声音，温热的血液从身体各处流出来，周围安静了片刻，尖叫声不绝于耳。
　　她站在一旁看着救护车把她的尸体抬起来，她的死状真的很丑很丑。接着目击者们一个一个地做笔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愕恐惧后怕，只有清晨，脸上没有表情，甚至可以用死水一片来形容。那种落寞和灰暗，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清晨啊清晨，你看到我死后的样子，是不是在害怕呢。
　　想到这儿，明天张开手臂从顶楼自由坠落下去，灵魂是不是没有重量的呢，为什么跟上次比起来好像身体轻了不少。在接触到地面之前，明天猛地睁开眼睛。
　　躺在地上，这次没有血液流出来，身体也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明天看着天空，缓缓地流下眼泪。

　　【清晨】
　　据说超度灵魂只要心无杂念，念诵往生咒就可以了，如果不是厉鬼之类的鬼魅，一般的灵魂都能往生。
　　清晨带着往生咒走到顶楼，“明天，明天你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她，她有些心慌，翘了一整天的课坐在顶楼，等着明天过来和她说话。
　　她多恐慌，在明天在世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是她采取主动权，清晨只要跟随附和就好，在死后也只有明天说话了，她才能感受到明天的存在，像今天这样，安静地如此可怕，她该怎么办？
　　明天，你去哪儿了？
　　明天，我来超度你了。
　　明天，我错了，我不忍心再让你受苦了，你出来吧。

　　【明天】
　　遗留在顶楼的往生咒，清晨没有带走，明天站在阳台前，脸上是和清晨一样肃穆的神色。她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做任何事。
　　为什么，清晨。我不明白，把我从顶楼推下去的那一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听到我声音出现在你耳边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说要一辈子陪伴我和我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神那么真挚，是在说谎吗？
　　所有人都说你是我的附属品，清晨，可是我从来没有那么认为，你那么好，就算别人不知道，可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啊。
　　清晨清晨，我不恨你，真的。
　　但是…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我的清晨。

　　【清晨】
　　其实，我不在乎的。考试永远是明天第一，她第二。比赛就算一起参加也是明天做主力，别人提到她就是“明天的朋友” 这些，其实我都不在乎的。因为那么优秀的明天，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感到很骄傲。
　　但是有一天，明天告诉她：清晨，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呢。
　　这怎么可以呢，明天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吗？有人要来分享她，这怎么可以呢……
　　我啊，孤单得只有明天呢，别人不可以来分享她的。所以明天呐，别离开我，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像往常一样拥抱，然后双手使劲，看到她像一只蝴蝶一样落下去，心里好开心。
　　以后，她就是我一个人的明天，是我深入骨髓无法隔离的另一半。

　　【明天】
　　“据报道称，XX高中两个月内发生两起跳楼自杀案件，中国著名教育学家称，要多关注这个时代孩子的心理健康，学会自我疏导，自我调节压力……”
　　迎着阳光，我似乎看到了她款款向我走来，穿过一个又一个身体，带着盈盈地笑容。
　　嘿，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