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洛囍

1、Part I

　　“真是个好天气阿……”

　　绪川律一边收拾桌上还没做完的教案，一边感慨着。

　　说起来，在梅雨季，这种晴朗的天气实在是太过少见。下了半个月的雨，晴空显得弥足珍贵。

　　“绪川老师，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今天要不要一起去中央剧院看看？据说今晚有《莎乐美》的首演票发售……即使抢不到首演的门票，在周围随便逛逛也不错呢。”

　　听见感慨，同办公室的小林老师发出了颇有诱惑力的邀请。

　　看看台历上红笔圈起来的日期和备忘，绪川律摇摇头：“啊……恐怕不行……高中时代的同学办了个画展，无论如何也应该去捧个场。至于《莎乐美》……还是下次吧。”

　　“啊咧……？真的吗？这次可是英国的剧团，错过了也不要紧吗？”

　　面对对方的诱惑，绪川律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回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错过的呀……或许我可以晚上回去在网上碰碰运气，也许能够恰好有人转售呢？嘛，不管怎么样，真央的画展是一定不能不去的。”

　　“咦？是最近一直在宣传的名画家椎名真央吗？小律竟然和她是同学？这种名画家不都是从小在国外接受教育的吗？”听到名画家的名字，旁边另外一位同事也马上凑了过来。

　　绪川律尴尬的笑笑，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一步，与不太礼貌的同事保持了一些距离，然后解释道：“真央是我的高中同学。在C中读书的时候认识的。高中之后就出国学习了。应该说算是在国外接受教育的吧……真没想到大野老师也有听说过她……”

　　大野像是没发现律在躲避自己一样，又凑过来像兄弟一样拍着律的肩感慨道：“……不要瞧不起我，我也是对艺术很有兴趣的男人呐……呃，也许说我是对美女艺术家很有兴趣的男人才对……”

　　面对着律明显沉下来的脸色，大野连忙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啊，不过说起来，真是不明白我们国内的教育究竟有什么不好，好像只要是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都会选择出国读书进修。精英什么的就更是这样了，甚至毕业了也不会回国，你们说这算不算是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呢？真是让人忍不住觉得苦恼哇……到底我们做错了什么呢？”

　　小林老师看出了律的不满，有些严肃的把大野的手从律的肩膀上拿开，板着脸说：“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老师总是无法按时交教学报告的缘故……大野老师，我可不希望这个月我们班的英文成绩继续下降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我就只能劝学生家长联名申请换一位英文老师了。”

　　大野老师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受欢迎，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加班去了。

　　如释重负的律松了口气，对小林感激不尽的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把晚上需要看的教案放进背包，收拾好了桌面之后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是五点零三分，距离七点钟的画展开幕典礼还有一小段时间。绪川律回到公寓，换下上班时穿的劣质西装，改穿了一套适合今晚场合的衣服，确认自己的风纪仪表都颇为整洁得体以后，又在网上看了看艺术中心周围风评不错的餐厅，暗暗记下了名字和招牌菜，这才放心的开车前往艺术中心。

　　看着后视镜中自己毫无皱纹的眼角，绪川律的思绪忽然间回到了十年以前。

　　——那时候还是什么也不懂的高中生呢……

　　——不，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了……毕竟……

　　绿灯亮了，绪川律踩上油门离开了路口，转头向艺术中心开去。

　　——毕竟已经‘审判’过了那个凶手了啊……

　　-

　　艺术中心大门前的青铜雕塑还是那样伫立着，初春的六点半，夜幕匆匆忙忙开始降临。骑士的长剑向上指着，像是无声的呐喊着什么已经不被世人注意的宣言。

　　椎名真央的巨幅照片悬挂在艺术中心的入口。

　　十五年不见，真央变了很多。

　　她剪掉了她标志性的亚麻色长发，尖尖的下巴和纯黑色的短发相得益彰。笑起来时尖尖的虎牙还和过去一样，有点距离感，有点亲切。

　　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笑容，十五年前的夏天，绪川亲自提名，‘审判’了那个应该堕入地狱的男人。

　　“……能看见真央这样的笑容，真的是太好了，对吧？”

　　绪川律转过头，看见了一张颇为沧桑的中年男人的脸。

　　“……认不出来了吗？我是耀司啊！”

　　对方爽朗的笑着，把喝了一半的啤酒鲁莽的放进自己上衣外套的口袋里，然后伸出双手把自己乱糟糟的浅金色头发拢到脑后，呲着牙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还记得这道疤吗？”

　　“啊！耀司！中村耀司！”

　　“没错没错！”

　　对方点了点头，豪气的拍了拍绪川律的肩膀，把没喝完的啤酒掏出来喝了一大口，哈哈哈的大笑。

　　耀司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一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以及一双脏兮兮的滑板鞋。头发挑染成流里流气的浅金色，黑色的发茬依稀长出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成这样出现在画展开幕式上，实在是不太体面。

　　绪川律有些吃惊，在她的印象里，职业棒球手出身的中村耀司应该是几个朋友中最在意自己形象的人了。

　　“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

　　一口气喝光了啤酒，随手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耀司两只手插进破牛仔裤的口袋里耸了耸肩，不无唏嘘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消减了许多。

　　“一言难尽呐……”

　　绪川律想继续寻根溯源，但无意间看见了他裸露的手腕上蔓延着的文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这么多年了，你和真央还有联系吗？”

　　绪川律摇了摇头。

　　“那么绫乃呢？”

　　“也没有。”

　　“……所以我们都一样呐……”

　　“什么？”

　　“我也从来都没有和大家联系过，不知道大家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

　　“你去看过逸一吗？”

　　“没有。”

　　“……真是过分呐。”

　　“我想逸一应该不想见到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那不是你的错。”

　　“……但如果不是我的话……如果那天晚上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的话……”

　　“小律，那是一场意外。你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

　　“没有如果。”

　　耀司从大衣的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廉价香烟，点燃了一支深吸了一口，递给了绪川律。

　　绪川律摇了摇头。

　　“你要知道……逸一的死，不是你的错。”

　　“……是我害死了他。”

　　耀司没有说话，三口两口把烟抽完，踩灭了烟蒂以后丢进垃圾桶，拍了拍自己袖子上的烟灰。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