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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八十六、因缘际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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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坠落到禁苑溅起几朵水花，朱红宫墙剥落好些砂砾。独眼男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抬头凝望天空好一会。
“真是安静啊，明明乱作一团。”他喃喃自语，右手紧握方天画戟，“其实放他通过比较好，对吧，萤？哦，不，萤还在外面。”
“真抱歉，陪你的只是一个准备卷款潜逃的路人。”另一名男子嘴里这么说，身上却连一个包袱都没有。
“呵。”
他们心里明白，这一片天空之下，所有人都无处可逃。
众人焦头烂额的时刻，羽林军军营内依旧井然有序，只是将士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
十三姬双手互抱，斜眼凝视身旁的沙盘。一名少年卫士匆匆而至，上气不接下气地递给她一封公函。她撕开封条，瞄了几眼上面的内容，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片刻过后，她披上斗篷，接着顺手抄起一卷文件抛给少年：“给你个拯救公主的机会。”
“咦？！”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卷轴，“只有我一个？”
“会给你调配人手。”十三姬整理好行装走出门，转头见少年还呆立在原地，“怎么，不愿意？这样在公主面前‘表演’，多少贵族公子求之不得。”
“啊，不。”少年忧心忡忡，语气十分犹豫，“正是那么重要的事，怎么说都该由您——”
十三姬黛眉轻蹙，脸上显露出一丝焦躁的神色。
目前为止，正如静兰所料，绛攸和影月的行动均被控制住。少年送来的文件则是仙洞宫倒塌的急报，上面更提到璃樱不知所踪。顷刻间，百官无首，怀有异心之人必然对身为王妃的瑶姬不利。
比起身居要职惹人注目的自己，最快抵达后宫的人反而可能是这无名小卒。
打定主意后，十三姬走回少年跟前，敲了敲他的额头：“我刚才说的是命令哦，要是敢扯公主的后腿，你就只能带着你师父在那个恶鬼国王面前自尽了。”
“你不是我师父倒轻松……”少年撇撇嘴，低声自言自语，“等等，扯公主后腿？好像不太对啊。”
“见到公主你就明白了。”十三姬骑上黑马，想起过去紫千世向她讨教兵法的情景。
远处，一树寒绯樱映入十三姬眼帘。恍惚间，摇曳的花朵与金发少女重叠——比其他种类的樱花要早开一些。明白世态炎凉，知晓人心险恶，那样的公主绝不会坐以待毙，即使失去所有武器，也会利用楚楚可怜的外表去骗蠢男人为她当炮灰吧。
“‘表里不一’这方面，果然是亲生的呢。”她暗自讥讽国王，并开始“同情”自己派过去的随从。
花朵倏忽坠落湖面，激起一圈圈波澜。
金发少女收起双剑，跨过脚下两名女官的身体，慢慢步向水榭。纱帐后，王妃挑动琴弦，乐音断断续续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千世？不要紧吧？”乐音停止，王妃转头看向少女。
“两人混进女官当中，我还能应付。”千世挑起纱帐，极力向母亲展露出从容的微笑，“宫内护卫也能把大部分麻烦人挡在外面。”
“你的双剑明明用于舞蹈就好了。”王妃轻轻叹息，玉指再次勾动琴弦。
千世出神地看着王妃的调音动作。即使无数次目睹过相同场景，她的目光依旧会被吸引过去。从那细腻举动中，她能够切实感受到，王妃将所有生命都倾注在琴上。
这时，狂风大作，纱帐被吹得上下翻飞，花瓣、嫩叶纷纷扬扬。
千世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榭边缘，仰头眺望天空。视线触及云端，她整个身体登时僵住。
“父王……”
单调的音节终于连贯起来，传说的乐曲在深宫里回响。公主所呼唤之人，始终未能听见。
枯叶、水滴、荒废的神社、烧焦的藤蔓、散落的骸骨、染上秽物的长剑……
雨滴稀释下，漆黑的粘液缓缓漫延，浸染上骸骨。
“它们是什么妖怪呢？”秀丽曾经问过璃樱。
“‘秩序’的奴隶、守护者，缥缃说的。”银发青年将药材捣烂加上酒，然后将药敷在她手背上，“据说由怨灵化成，可我不认为‘它们’有身为‘人’的意志。真是讽刺，明明怨灵本身是强烈意志的表现。”
“不应该是这样。”秀丽暗暗否定。
如果没有强烈的意志就无法守护任何事物，所以它们的意志一直都存在，身为“人”的执着、怨恨……一切都没有消失。“她”救了静兰，同时“她”又竭尽全力抹杀静兰，不是和从前并无差异吗？
“优先级的问题。”鸾羽的声音和记忆中璃樱的言语重叠在一起，“既非存在感情，亦非协助，仅是将违背‘秩序’的事物按照轻重缓急排列出消抹顺序——它们仅存的‘意志’。”
关于铃兰和地下陵墓事件，仙洞省的卷宗均有详细记载，包括怪力乱神部分，以及后续调查。即使不问本人，秀丽也能明白，静兰多年来一次都没有下过命令消灭那个怨灵。哪怕霜月说已经没有办法，静兰亦未曾间断调查工作。
眼前便是静兰的答案。
“就人类而言，确实无能为力。”缥缃打断璃樱的话，并转过身，眯眼端详秀丽，“他需要能够斩断一切‘因缘’的剑，可惜这把剑属于某位仙女。”
“假如真有此剑，希望那位仙女能借给我。”当时的秀丽不以为然，“毕竟我好像也有不少孽缘呢。”
在短短数十载生命里，她所遇见的无数人当中，确实存在过称得上孽缘的羁绊。
那个人的名字，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赌博哦。”缥缃意味不明地微笑，“若无相当的决心和意志，它就只是普通的法剑。话又说回来，既然是怨灵，直接将它驱散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过去、现在、未来，无论好坏，伴随净化，一切“缘分”皆回归虚无。即使是孽缘、烂桃花，想要尽数斩断果然还是很困难，何况是母子之缘。
静兰究竟抱有怎么样的觉悟？
秀丽迟迟没迈开踏入祭坛范围的最后一步，到嘴边的话全然说不出。
“见鬼了，鸾羽你这家伙还真活着啊。竟然一点都没变……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呢，这次你可要好好回答。啊，这么多年过去竟然白头发都没多一条，真让人火大。”夜华则依旧那么“聒噪”，大步走进祭坛，逼着鸾羽逐一回答她的问话。
“不对……她……”
胸口阵阵发闷，各人的对话在秀丽耳边回响，与过去记忆纠缠在一起，无数东西在争夺她的注意力。
“骨头是收拾好了，不过你打算放哪里？”燕青提了提临时用披风做成的大包裹，然后望向静兰，“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将他埋在神社里，虽然是废弃的。”
“送还给茶克洵。”静兰冷淡地答。
骸骨是谁人的骸骨，静兰是否还是最初认识的静兰？
秀丽默默注视静兰的一举一动，脑海里，自己正拼命捕捞记忆碎片，以期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她本可以直接询问静兰，正如母亲所提示，然而她意识到，有些问题，只要提出来，就已经是背叛。
“同一片天空下无法存在两颗王星。”母亲之言犹在耳畔。
那一片天空，也是她的心。总有一天，她必须作出选择。
过去，她戴上面具，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倾听，不去靠近，只因心存另一位起誓效忠的王。如今，抉择之日也许已经来临，她不得不抬起头，直视静兰双眼。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啊。”秀丽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太短了。”不知何时，鸾羽悄无声息地占满了秀丽整个视野，碧绿眸子近在咫尺，宛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映照出秀丽自己的身影，“被借去那么多年，果然不可能毫无损耗。”
“啊？”秀丽惊愕地与她四目相对。
“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吧，那一点点寿命。”鸾羽继续自说自话，并慢慢朝她出手，似乎打算触碰其胸前的勾玉。
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秀丽如梦初醒，本能地后退半步，又摇了摇头。
记忆深处，红色发丝掠过，转瞬即逝。
她听说过自己寿命被借走的事，在遥远的茶州，遥远的过去。自此身体每况愈下，她以为自己活不过二十岁，就在那个时候，鸾羽只身闯入缥家，取来勾玉为她续命。借助神器的力量，她得以像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
这一次，鸾羽也一定是打算将自己的力量……不仅因为秀丽是她的血亲，更因为静兰是她重视的人。
假如这个世界是静兰乐见的，假如静兰希望秀丽一直活下去，那么鸾羽就会倾力相助，即使付出所有异能和生命。在秀丽作出选择前，这位国王就已经孤身前行，所有人都犹豫不决时，鸾羽已然迈开步伐。
转瞬之间，过去视而不见的“景色”仿佛再度呈现在她眼前。
“不要？”鸾羽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摘下勾玉放进鸾羽手里：“我会活很长时间，竭尽全力地活下去。你原本就并非为我而来，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即使你要勉强，我也不会接受。”
“你仍然可以戴着它。”勾玉在鸾羽手中渐渐恢复为原本的颜色，只是上面已经感觉不到灵力。
秀丽再次摇头：“不，这是鸾羽给我的，所以我希望最后它能回到鸾羽身边。”
鸾羽微微一愣，接着唇角上扬。
她的笑容如昔日般优雅，雨水亦未能让她显露半分狼狈。
准确而言，雨珠根本没有打湿她身上任何部分。
静兰理应注意到异常，实际上他却视若无睹。如今的他，想必只是一心朝着某个方向行走，哪怕失去意识，脚步也不会停下。也许仅是这件事，就足以让他耗尽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