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四十三、彷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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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兰！快醒醒！静兰……不要……”
迷迷糊糊中，静兰感到有一只手紧握住他的左手掌，温暖的，却微微颤抖。耳边传来充满关切的呼唤声，到后来，那声音还夹了点哭腔。他觉得，如果自己再不睁开眼，对方一定会哭出来。这反而让他产生了继续闭目一会的意欲。
不久，那只手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缓缓睁眼，看清眼前事物后，不由得心头一紧。烛光下，鸾羽的面庞十分清晰，她没有流泪，但脸色苍白，碧眸中呈现出一丝恐慌。他猜想，自己或许勾起了对方的悲痛记忆。
“我还没死呢，干嘛摆出一副哭丧脸？”话一出口，静兰随即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又干又痛。
“我只是……”鸾羽唇角微微上扬，眼里雾气朦胧。
“你只是想太多了。恶鬼怎会被妖怪轻易杀掉？”话间，静兰尝试抬了抬身子，顿觉气血翻涌，有股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
鸾羽见状急忙轻轻按住他，道：“可以让我看一下伤口吗？”
静兰点点头，依言拉低衣衽露出左肩。不看由自可，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住。伤口处留下一排齿印，血已经止住，可是从伤口处开始，本应呈淡红色的花纹变成了灰黑色，并似有继续蔓延之势。
“情况不妙？”静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率先打破沉默。
“阵被妖气入侵了。”鸾羽的声音有些颤抖
“然后呢？”
“倘若伤口在其他部位，体内灵力还可以净化它，而现在这种状况……抱歉，这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你还能动吧？我扶你上去，得赶快找缥缃才行。”说着，鸾羽扶起静兰，往楼梯走去。
听到她提起缃，静兰暗生莫名的不快之感，默默拾级而上。
这些日子来，鸾羽和缃在仙洞省大部分时间都是出双入对的。敏锐如静兰，又岂会察觉不到，那个男人正取信于她？若是从前，他不高兴的话立刻就耍手段让那家伙卷铺盖回乡了，无奈一朝为王，反倒失去了此权利。
“其实我很害怕。”鸾羽忽然轻声道。
“啊？”
“当看见地上的血时……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仅仅感受到对方的身体渐渐冰冷僵硬，想着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这样的事，再也不想发生，可是——明明身体里住着碧仙，却使不出力量。假如今天缥缃不在，我也会像那个时候一样无助吧？”
相识以来，鸾羽极少在静兰面前谈及自己的感受，而且还如此平静。他不禁错愕地扭头，看了看身边人。
“你开始喜欢他了？”
“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力量。”
此刻，二人回到仙洞宫首层。鸾羽回答静兰时，正抬头凝视高处扩散下来的光辉，碧眸里闪烁着渴求的神色。
“觉得后悔？”
“什么？”
“把力量给我。”
“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害怕的是……”
鸾羽松开静兰，走到他面前，目光迎上他的视线。罕见地，焦躁不安浮现在她脸上。
“有很多事情，每每想起，我就悔恨不已，但我从来没后悔当时作出那样的决定，以后也不会。”
“即使世界毁灭？”
“你清楚我不是那种忧国忧民的人。”
“鸾羽……”
这家伙果然……
刹那间，静兰确切地明白了。悲、喜、忧伴随而来，又霎时烟消云散，最后留下来一缕歉意。他清楚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言行太不恰当。一方面尽量对她的感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另一方面又禁不住招惹她。
——也许，不把她让给别人之类的，终究只是一句愚蠢又自私的戏言？
他别过头，步履蹒跚地从鸾羽身边绕过，咬牙缓缓登楼。
鸾羽默然随静兰回到休息室，帮他的伤口做了些应急处理。这时候，那个阵业已完全变成灰黑色，他痛苦得不断冒冷汗。
王宫外，更夫敲了三下铜锣，街上难觅透出灯光的人家。红区边缘的一座小宅显得有些突兀，因为它偏偏透出一缕微光。宅子的主人是刘辉和楸瑛，他们数日前刚替组织倒卖一批晶石，获取了颇丰的报酬。
“珠翠还好吗？”刘辉托着腮，问走进书房的楸瑛。
楸瑛坐下来，道：“老样子。我在想，是不是把她交给仙洞省比较妥当。”
“真的没办法了吗？”
“先别谈这个。红州的神社传来消息，箭的结界变松散了。”
听此，刘辉不由得挺直身子。思索片刻，他道：“也不奇怪，毕竟作为结界组成部分的水晶被挖走了这么多。想来，这不正是他们的目的么？炒买炒卖，扰乱市场什么的全是烟幕……”
“可别小看这烟幕，它替头目赚了不少钱，还让御史台的人终日疲于奔命。”
“不知王兄能否觉察，这点倒令人担心啊。”
楸瑛拍了拍刘辉的肩膀，道：“放心，静兰再不济，他身边的秀丽小姐和狸狸也不是吃干饭的，何况对付鬼神之类，还有璃樱跟那女妖。”
“你还是喊她的名字比较好吧？”
“恕难从命。就是因为那个女人，珠翠才会受那么重的伤。”
“哗啦——”话音刚落，隔壁转来一阵巨响。
“珠翠！”
楸瑛夺门而出，刘辉亦紧跟上去。二人很快看见房门被强行撞破，桌椅倒在一旁，一头大小如牛，状若猛虎的怪物正走向床边。它右后腿少了半截，还滴着黑血，因而走得十分缓慢，不断发出呻吟。
“是叫猰貐的妖兽，之前在红山见过的。”刘辉不禁后退一步。
“快去拿剑，还得带上水晶。”
“那你——”
“我不会让它再靠近珠翠。”说着，楸瑛竟赤手空拳地冲上去，挡在床前。
“太乱来了！”
“快！”
猰貐对楸瑛似乎提不起兴趣，反而好像欲往他身侧扑过去。楸瑛见状，翻身骑上猰貐，右手越过它下巴，用尽全力环住其颈。那家伙拼命挣扎，摇动身体，试图摆脱他。幸好刘辉动作迅速，在楸瑛骑虎难下之时回到房间，并将菖蒲剑和数块水晶抛给楸瑛。
“刘辉，用那块锋利的刺它颈侧！”
刘辉听言，立刻上前，使劲把细长尖利的水晶刺入猰貐颈部，瞬间绽放的光华照亮了涌出的黑色血液。猰貐受到刺激，狂叫着，挣扎得更剧烈了。楸瑛冒险地用剑撬住它嘴巴，另一手将水晶尽数扔进其口里。
吞下水晶后，猰貐痛苦地哭号，眼睛、耳朵、鼻孔淌出黑血。楸瑛抽回长剑，顺势从它背部滚下地，怎料猰貐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刘辉大惊，正欲拨出它颈侧的水晶再刺，楸瑛却示意他别动。
“它快死了。”楸瑛喘着气道。
果然，不消一会，那家伙的身体越来越软，最后全身变成一滩烂泥，金色眼珠和牙齿浮在表面上。
楸瑛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刘辉看见，他臂上的伤口隐隐约约萦绕着一层黑气。
床上的女子仍然安睡，谁都没打扰到她。或许，她永远不知道，有个男人为了救她，曾鲁莽地挡在其床前，手无寸铁地面对妖怪。
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宫殿上，并在屋檐下挂了一张水帘。宫娥皆眠，每间房尽是一片漆黑。夜华坐在台阶上，快要睡着了，又被溅来的冰凉雨水唤醒，发丝紧贴脸颊，鞋子亦已湿透。
不久前，雨也是下得这么大，却没能盖住门下省里的窃窃私语。
“‘羿之箭’断了？真是个好意外。”
首先听到的是男人的声音，这十分寻常，然而接下来，夜华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可惜，雨声影响，话音不甚真切，只得片言只语。
“水晶……红山……守得非常严……”
“总之，继续挖掘就好了。”
“一时三刻……龙脉……”
“害怕了吗？别忘记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我……”
“也罢，下次让红莲来和我说。你乖乖看着就好。”
——原来这厮就是盗采者！总算不枉我千辛万苦地潜入，看来我也有入御史台的资质嘛。
虽然以掌握到的情报，还不足推测出那两人说的事，不过基本可以肯定他们与水晶盗采案关系密切。一想到静兰得知此事而面露微笑，夜华就兴奋得发抖。
所谓乐极生悲，当夜华从甜蜜的幻想回过神时，刚才说话的男人离开了，而一个身影赫然站在她面前，恰恰四目相投。她全身僵直，但脑里飞快地闪过各种蒙混过去的办法。
闪电落下，照亮了政务室。瞬间，夜华见到对方，是名女子，身上衣饰不像女官的。对她的出现，女子似乎也颇感意外。
少顷，夜华张嘴，正欲编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言，女子竟突然转身，跑出门口。
“好家伙，做贼心虚是吗？”
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直至仙洞省附近，遇见白殷正。
好不容易甩掉殷正，她决定去找静兰。到达寝宫，女官却告诉她，静兰早早往仙洞省去了。自从她上次偷偷把水晶送进静兰房间，这里的守卫森严了许多，女官也被命令不得随意让他人进入寝宫。结果她仅获得了在门外等候的机会。
眼见子时已到，等待之人依旧杳无踪迹，夜华几欲破门而入。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必须当面说清，她便压制着冲动。
女官们都以为她很快就离开，谁也没料到，她等待着，一直，一直。她并不知道，静兰今晚无法回到寝宫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四十三、彷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