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雨、一世清》南星野

6、有凤还巢

　　十五爷要送我回来，我借口避嫌甩开了他，没有给他向我解释的机会，一口气跑到了空雅苑门前，强压着的委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埋着头在躲在门前哭了半个时辰，才回到了书房。二小姐已经就寝，只剩娜绮丽在收拾笔墨。
　　“这么晚了，你跑去哪里了？”她问道。
　　我道，“刚才屋外来了只大野猫，我怕吵醒你们，所以去轰它去了，可谁知它把我的手帕叼走了，一直追它到西边大屋才捡回来。”
　　“我说呢，刚才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原来是猫叫。”她说道。“你去睡吧，今天我陪着二小姐就行了。”
　　“是。”我拿了要收拾的茶碗，退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服侍完二小姐去夫人那里吃完早饭，已经日上三竿，老爷处事一向严谨有序，娜绮丽怕小姐误了时间，就让我先去书房取小姐的书本和琴谱，自己和小姐先行去请安。
　　空雅苑空空荡荡，昨日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梦一般不留痕迹，服侍的下人见到我也并没有异色，“看来贝勒爷他们并没有来过，”我心想，“算了，就当昨日只是一场笑话吧。”
　　我收拾好小姐的东西，正想直奔老爷在的书房，刚才在院子里打扫的小灵子忽然跑过来，“索姐姐，索姐姐。”他一边跑一边叫着，看把我叫住，“大福晋刚才派人来叫你赶紧去她那里。”
　　“大福晋？”我疑惑道，“她叫我什么事？”
　　“我不知道，不过听说大小姐回来了，伺候屋里的姐姐们都去看了，你也快去吧。”他神采奕奕道，“若是又要打赏你，可别忘了我这个通风报信的。”
　　小灵子比我小一岁，名如其人算是个聪明利落之人，这些天我接连受到福晋垂怜，他本与我不常说话，如今平白也就多了几分亲近。
　　我微微笑道，“大小姐回来的真是件好事，福晋最近闷得慌，也还可劝慰二小姐几句。”话是这么说着，可大小姐早年就出嫁了，除了逢年过节会回来，并不常回娘家，如今突然回来，不见得是因为好事。

　　果然，还未到福晋房中，就听到屋里竟有轻声啜泣之音，我悄悄挤了进去，和众奴才跪在一旁。
　　堂中啜泣之人正是我素未见到过的大小姐海兰珠，我曾在王爷房中看到过大小姐的画像，也听嬷嬷说过一些和大小姐有关的事情。相比二小姐天生灵动的气质，大小姐眉眼清秀，仪态从容，完全继承了大福晋名门闺秀的优雅温和。不过和画像上相比，大小姐明显要过于清瘦一些。
　　大福晋擦了擦双颊的眼泪，握住大小姐的双手道，“好了，总算也熬过了这一关，既然你夫家已准你回来，就在府中安心住下吧，这是自己家，再不如意，也还有你的父母姐妹。”
　　“额吉……”大小姐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以帕遮面，泪眼朦胧。
　　“青嬷嬷”大福晋道，“差人给未王府送去白银一千两，翡翠玉镯三对，前年皇上赐给的南海珍珠也一并全部送去，感激他们多年来对大小姐的照顾。”
　　青嬷嬷道。“这……福晋，这南海珍珠不是说要用给二小姐做嫁衣……”
　　“什么嫁衣不嫁衣的，如今我姐姐总算是回来了，再也不用去那个鬼地方给鬼做妻子了，他们要什么，尽管给好了。”
　　“是是是”青嬷嬷连声诺诺，赶紧退了出去。
　　大福晋依然紧紧握着大小姐的手，声音哽咽着说道，“我的好女儿，额吉当年一时糊涂，今后再不会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额吉，孩儿不觉得委屈，只是如今未王府，再没有人了。”大小姐说着，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
　　二小姐道，“姐姐，未王府全家都欺你善良，让你给那个半死之人守了四年的活寡，现在，一家子人死的死，活着的也把王府败了个干净，这就是恶有恶报，有什么……”
　　“本布泰”福晋打断了她的话，呵斥道，“索玛勒，二小姐今天累了，带她回房。”
　　“我不走，我要等我哥哥回来。”二小姐撅起小嘴，坐在椅子上不肯动身。
　　“妹妹，”大小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边关战事告急，长兄送我进城后，已经遵从大汗旨意改道和十四十五阿哥奔赴前线了。”
　　“什么？大哥几年没有回过家，这到了家门口，都不能进来坐一坐吗？”二小姐焦急道，“他还没走远吧，我去追他。”二小姐不等福晋是否同意，说完这话便跑了出去。我不敢怠慢，赶紧追了出去。
　　福晋叹口气道，“这本布泰向来的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
　　“额吉莫要着急，二妹还小，这些年又是家中独女。再过几年，就自然懂事了。”
　　福晋听到这里，眼泪又蒙上了双眼，一只手握着海兰珠，一只手抚着她的额前细发，“还小……你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是未王府的王妃了。海兰珠，额吉不会再让你嫁给不如意的人了，未王府后继无人，怕是要亡了，你也为小王爷戴孝三年，尽了该尽的情分，我们两家，再无相欠。”
　　大小姐微微点了点头，道“海兰珠知道额吉的心意，只是未王府实在是可怜，我未能完成冲喜的使命，也并无子嗣，说来说去，都是不祥之人。”说罢把头转向一边，默默流着眼泪。
　　“当年城中战火蔓延，你父亲无奈，只得用你换他未王府的五百骑兵救急，如今城中安乐祥和，实在有你一份功劳，怎么能说是不祥之人？这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让你阿玛知道，只会让他伤心难过。”大福晋安慰道。
　　“额吉。”海兰珠一把抱住额吉，只是哭，不再说话。
　　大福晋拍着她的背，此时也是泪流满面。四年前，战事如火如荼，攻城连日不下，损兵已超大半，寨桑王爷不得已，以亲生女儿海兰珠为人质，换来明未王府家兵五百用以救急，答应即便城破，也不会伤王府任何人。未王府自此招安，可不料海兰珠嫁给的小王爷早就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病秧子，没等战事取得胜利便一命呜呼，未王府一家无后，只有老福晋一人苦苦支撑，海兰珠心存善念，以守孝三年之名，留在了未王府，如今，老福晋也已归西，海兰珠才在兄长乌克善的陪同之下，奉父母之命回到了家中。
　　福晋轻拍着海兰珠的背，像哄乳儿一般劝慰着她。舐犊之情，令四下之人无不动容。
　　不过这四年的苦乐，想必如人饮水，无论冷暖都只有海兰珠一人下咽。

　　二小姐身轻步快，一路直奔马厩，牵起马就要走，我和几个追出来的丫头赶紧把她拦下。“二小姐使不得，大小姐才刚回来，您就这样走了，要是王爷知道可怎么得了。”
　　二小姐一边挣扎一边喝道，“我要去见得是我自己的兄长，有什么不可以？你们放肆。”
　　我们不敢生拦住她，只好跪在马前面，我握着缰绳跪在一边，娜绮丽则死死抓住她的裙边，“二小姐，大少爷去的是边关，您就是追一时又怎么追得上，福晋和大小姐还在伤心处，您又是奉旨待嫁之人，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啊。”娜绮丽急道。
　　“你放开我。”二小姐甩开她，飞身上马，娜绮丽啊的一声摔倒了一边，头砰的一声撞上了木栏，“姐姐”我惊呼道，赶紧爬过去扶起了她。四下的丫头心早就乱做了一团，看到连娜绮丽都挨了打，大气也不敢出。谁也不再敢阻拦二小姐，二小姐趁此时把马牵出了后门，从小路快马离开了王府。
　　娜绮丽倒吸着凉气，却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把她交给身边的丫头，自己从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马，“姐姐，我去追二小姐了，若是一刻钟内回不来，你就去报告福晋，派人来寻我们。”
　　说罢，坐上马背追了出去。还好我小时长在草原，否则今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走了，不过今日最好是能自己把她追回来，不然，回来难免要和娜姐姐一起挨板子。
　　除了王府大门，一直追到中街却也未能看到二小姐的影子，我心中不觉地焦急起来，拿着皮鞭猛地抽了一下马屁股，马一时吃痛，仰天长啸一声便飞奔去城门，差点儿把我甩下马来。
　　身后，我的荷包却不巧掉落在地上。青绿色的荷包精致又小巧玲珑，掉落在地上难以让路人发觉。路人匆匆而过，没有人多看它一眼。
　　不知何时，被人捡起，那人看着只是闻了闻荷包上的气味，便笑着揣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