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雨）微雨还似旧温柔》水菱月纱

1、第 1 章

　　莫雨躲在灌木丛中，透过灌木的缝隙悄悄看着穆玄英的背影，心绪起伏。
　　十年未见，穆玄英，他的毛毛变了许多。

　　小时候毛毛总是悄悄躲在他背后，拽着他的衣袖，怯生生看着眼前的敌人，不断发抖。他大概会摸摸毛毛的头，让他躲到一边，自己面对敌人，保护他。
　　莫雨时常会发狂，发狂之后是极大的困倦。毛毛将他搂在怀里，整个人汗津津的，弄得他的衣物也变得黏糊糊，紧紧贴在身上。
　　毛毛给他哼不成调的曲子。仿佛此时他才是弟弟，毛毛是哥哥，在哄他安眠。
　　他俩在村子里，就是这样相扶相持地走了下来。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这样的生活或许会一直持续，直到他们各自成亲。

　　稻香村被毁，他们沦落江湖。
　　在那漂泊的十年里，毛毛逐渐成长为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年。
　　虽然毛毛总是说着一路上他受莫雨照顾良多，可是莫雨知道，如果没有毛毛，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
　　随时都可能是他生命的尽头。
　　唯有毛毛可以让他平静。
　　莫雨发完狂后总是在毛毛的怀里苏醒。
　　毛毛睡的鼾熟，睡梦里将他箍的紧紧的，摆出一副保护的架势。
　　他任他搂着，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们相守相依，与世界诸于他们的种种不公做抗争，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下仍不离分。
　　可是好日子走的太急。

　　他不是很想记得毛毛跳崖的场景，那种绝望他再不想回味。
　　从没有那么渴望过力量。
　　力量是好东西，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他才能够保护自己心尖上的人。他再不想失去任何人，可他已没有什么人可失去。

　　他入了恶人谷。
　　知晓毛毛未死，他欣喜若狂之余悄悄出了谷，却因为身份问题，只敢为毛毛寻药，但不敢见他。
　　如果毛毛知道他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又会怎么想？
　　得知毛毛被浩气盟救走，他就知道，他的毛毛，不会再回来了。
　　毛毛被困时他去稻香村救他，看见围绕在毛毛身旁的各色武林正派人士，他是如此羞于启齿自己的身份。
　　最后只得再看一眼毛毛，跟着王遗风，悄无声息地离开。
　　再见时，他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毛毛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年侠客。见到他的仍是亲热地招手，“小雨哥哥！”
　　道不同。
　　他们终究是陌路了。
　　无视毛毛的友好，他冷言冷语，转身离去，心痛如割。
　　毛毛在他背后挽留，可他不能停歇。
　　那是天下人的穆玄英穆少侠，不是会缠着他需要他保护的，他的傻毛毛。
　　他是名满天下的穆少侠，而他是臭名昭著的莫恶人……他又怎会拖累他。

　　十年不见。
　　国家风雨飘摇之际，他们竟又得相见。
　　那个单纯论断善恶的武林渐行渐远。跟山河飘零的国家相比，正邪之争显得太过渺小而无力，他们亦不过是乱世中芸芸众生的一份子，为抵抗叛军献出自己微薄的努力。
　　或许只有在这样的乱世，他们的情谊才不会那么刺眼。
　　他想他的傻毛毛。
　　想他小时候扎齐天小辫跟着他在稻香村上奔跑，山田河流都留下了他俩玩耍的痕迹。
　　毛毛是那么的爱哭，他还要给他买布娃娃去哄他。而今，他委托别人去买一个布娃娃，样式虽然不同，拿在手里，却还是旧日景色。
　　他，在当年他们分道扬镳的路口，重新遇见了他的毛毛。

　　穆玄英亦在回顾往昔，听见脚步声转身，见来人是莫雨，脸一红，不好意思挠挠头，露出一个含羞带愧的笑容。

　　如果没有谢渊来搅局，他们的重逢真可说的上是完美无缺。
　　偏偏来了个谢渊……
　　浩气盟的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可是这群讨厌的人中偏偏培养出这么一个始终相信他等待他的好毛毛。
　　只有毛毛是特别的。

　　两人分开后，穆玄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恶人谷找他。待寻到他身边时，穆玄英背后是一堆恶人谷的追兵。
　　穆玄英的性子未变，胆子却大了不少。
　　莫雨无奈地挥手让他们退去，却又不知该如何料理穆玄英的突然到访，最后只好领着穆玄英去了龙门荒漠，在龙门客栈喝酒。
　　“恶人谷你一个人也敢来？要不是我出来的及时，你……”
　　莫雨气不打一处来。
　　穆玄英扬手，食指点在莫雨唇上，轻轻摇头。
　　“只有这样才能显现出我的诚意，我是为了与故人叙旧而来，此行无关正邪，亦不惧生死。”
　　“你……”莫雨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好喝酒。
　　“小雨……”
　　“嗯？”莫雨反射性的应了一声，唇边兀自带了笑意，“怎么，十年不见，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穆玄英只是嘿嘿笑。
　　“小雨哥哥，永远是毛毛的哥哥，毋庸置疑。”在枫华谷听到的话语又被穆玄英重复，莫雨心里一软。
　　穆玄英喝了一小杯酒，“咱们重逢的时候，其实我很怕。”
　　莫雨一愣，举起的酒杯僵在半空，“……我也是。”他顿了顿，“我……真怕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穆玄英握住莫雨的手，“别这么说，我说过的，你是我的小雨哥哥，永远是。任何事物都阻挡不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莫雨摇头，将手抽出，“总有一天……我们会兵戎相见。”
　　“那一天，应该在很久以后吧？大唐风雨飘摇之际，谈正邪……太不合时宜。正邪又如何抵得过家国？”
　　“但是我们的友谊，只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才能延续，不是么？”
　　“小雨……”
　　莫雨沉默喝下一杯酒。穆玄英盯他盯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小雨哥哥，你知道，为什么这十年我都不来找你么？”
　　“是……谢渊？”
　　穆玄英闻言一笑，“跟他无关。”他微微一顿，“也不干别人的事。”
　　莫雨绞尽脑汁，却想不出答案。浩气盟的人阻扰他俩相见他一直都知道，恶人谷谷内也是如此，而今，穆玄英竟然这么说……
　　“是我自己，不来见你的。”
　　“毛毛？”
　　“小雨哥哥保护了我那么多年……后来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入了恶人谷……”
　　“毛毛……”
　　“你想要力量，这种力量哪怕让自己的身体再受损害，只要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都不会后悔。相比而言，我……只是想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当一个为国为民，惩恶扬善的大侠……”
　　“大侠，还不好？”莫雨苦笑。
　　这样的美梦，在他走上三生路的时候，就已经泯灭了。
　　穆玄英一直过着莫雨想拥有，却从来得不到的生活。
　　他竟然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只是想当大侠……穆玄英还是太天真。
　　察觉到莫雨的情绪不对，穆玄英仰头看他，试探性的说道：“后来我发现，即便这么说，这个愿望还是抵不过我的一己私欲。”
　　“私欲？”
　　见到莫雨诧异的面容，穆玄英低低的笑了起来，神情异常温柔，“迫切的想要变强，也不过是因为你。”
　　莫雨的表情瞬间僵住，穆玄英并未理会，只是站起身，推开客房的窗户，看窗外的景色。
　　龙门荒漠竟然罕见的下起雨来。
　　雨水一落到地上就瞬息失去了踪迹，仍是干枯。
　　“小雨哥哥，你不想失去，我又何尝不是呢。”
　　“那，这跟你不见我，有什么关系？”莫雨的声音干巴巴的，他的思绪因为适才穆玄英的一席话，彻底混乱了。
　　“刚才那群人追着我打，就是原因。”
　　莫雨一愣，穆玄英继续看着窗外。
　　“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忽略一切外力，我就不会来见你。”
　　莫雨走到穆玄英身旁，穆玄英侧脸的表情异常笃定。
　　“所以，你选择现在出现？”
　　“其实时机还不够……但如果现在不来见你，以后……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依十年前你的性子……呵，我不知道我骤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拿起你的武器朝我心口刺，我不怕死。但是不想被你杀。”
　　穆玄英转过身，直视莫雨。
　　“小时候你总保护我，那次跳崖是我唯一一次保护你。可是没想到我的牺牲反而把你推向了另一个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是我的错。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强大到独闯恶人谷，在恶人堆里不管不顾的拉着你走，这就是我的成功了。既然是我把你推了进去……那也要我把你救出来。”
　　莫雨呆呆地立在原地，穆玄英近在咫尺的面容反倒变得模糊起来。
　　穆玄英走上前，轻轻凑到他怀里，环住了他的腰。而他轻轻拍了拍穆玄英的背。
　　一如从前。
　　“小雨哥哥对我一直都是这么温柔……你没变，真是太好了。”
　　莫雨看着窗外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思绪混沌，只好任穆玄英搂着，听穆玄英在他耳边絮叨两人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小时候。
　　莫雨一阵头疼，他突然不想考虑正邪之分，也想把国家兴亡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将来的事将来再考虑。现在他拥有的不过是窗外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和他怀里马猴一样乱拱的毛毛。
　　不是天下人的穆玄英而只是他莫雨的毛毛。
　　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让他产生了之前两人从未分离的错觉。
　　这亦是他以为的永不会再有的好时光。

　　“小雨……我的小雨。”
　　此刻，穆玄英在他耳边，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