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语》Chemical Monster

4、强良（上）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南朝萧统《文选》卷二十九
　　细焚沉香，余烟缭绕，消除着夏天闷热潮湿的暑气。一方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池塘坐落于刘府庭院中，池中约莫有十几条鱼，其中几条锦鲤正轻快敏捷地游动着，间或嬉戏，旁若无人；还有几条红鲤在原地小憩，呆呆地一动不动，吐着气泡。阳光直照到水底，鱼的影子映在水底的石上，荷花清润，鸟雀鸣叫，蝉鸣伴起，有道是“七月大暑欺”。
　　白瓷碗中盛着放凉了的酸梅汤，轻轻舀起一勺放入口中，酸中带甜，滋味甚佳。刘夫人小口喝着酸梅汤，一旁的侍女给主子摇着小扇，“阿颖，怎么不见凛儿？”刘夫人轻轻放下手中的碗，一双杏眼看向侍女，问道。“回夫人，公子今儿个一大早就上山给那前年已故的夫子烧纸钱去了。”“哦，是吗。想那先生生前儒雅有礼，桃李满天，然不及知命之年就病逝，实属可惜......”“夫人所言有理。公子平素就敬重那先生，每逢先生祭日定会前去祭奠。”“是。这我也是知道的，只是现下才记起罢了。莫不是真老了？”“夫人怎会？在阿颖眼里，夫人好比溪荪①，美着呢......”
　　注：①：溪荪，是鸢尾属的一种，生于沼泽地、湿草地或向阳坡地，颜色大都为天蓝色，十分漂亮，花大美丽。
　　刘凛站在墓碑前，漫天飞舞的冥币像是悲伤盘旋的黄鹂，仿若只要侧耳留心聆听，就可闻见那凄婉动听的哀鸣。被烟熏迷了眼，刘凛的眼眶微红，但他只是凝视那墓碑，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那黑曜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略微宽大的黑衣裹着身子，整个人笔挺得就像一支翠竹。
　　一旁的小厮看着那纸钱烧得差不多了，念及临行前主子的叮嘱，不禁出声提醒道：“公子，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虽这日艳阳高照，但这山自古以来就有怪邪之说，还是尽早回去罢。”刘凛听闻，眸子暗了暗，道：“那就暂且先还吧。”“是。您先行。”小厮行礼，让出一条小道来，以便刘凛先行，打算自己在后头跟着，以保刘凛安全。
　　刘凛点了点头，正打算跨出一步，谁知一旁的野草丛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窸窣穿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横飞似的。还不及两人反应，两条青色游蛇爬了出来，两相并排，直起身子，做出攻击状。刘凛立马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向那二蛇挥去，只见寒光闪烁，疾风擦耳，地上即刻躺着六节蛇块——想是每条蛇被分成了三节。
　　还没等刘凛把剑收回剑鞘，只听小厮倏地惊叫一声：“公子小心地上！”刘凛低头一看——好家伙！不知从哪里涌出十二三条蛇，青黑黄蓝，吐着鲜红的蛇信，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饿了好久一般饥渴难耐。蛇鳞上的那些小眼睛怨毒地望着他们，眼神像针一样刺肤寒骨。它们像是有智慧一般，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区区几秒，就分散开来，蠕动爬行着，前后左右把两人包成一个圈。
　　——好嘛！他被包抄了！
　　想那先前两条蛇不分青红皂白就立起身子，妄图攻击他二人，眼前这些蛇虽颜色各异，但那身量气息极为相似，应属同类。如此这般，那他也不必客气。念此，刘凛皱起眉，举剑而挥，挑起眼下的四条歹蛇，冷光再现，“唰唰”几下配着小厮的尖叫，蛇被截成十二块。如此一来，刘凛顺势就把小厮从蛇群中用力推出去，那小厮一个马趴摔在几米远的地方，也顾不得疼，慌忙起身，看着自家公子被蛇包围、一身黑衣乘肃杀之势，不由哭丧着脸，叫道：“公子！”那余音足以绕梁三圈。
　　刘凛正在与剩下的蛇周旋，哪有功夫瞧他，唯有大声喊着：“你快回府！莫等我！”那小厮倒也还算忠心，一听这话，急了，忙喊道：“不好不好，公子万万使不得！”
　　还没等刘凛再说什么，突然眼前一花，一双戴着铠甲的虎爪伸了过来，日光下，铠甲漆亮，要夺人眼目般耀武扬威，那虎爪厚实巨大，被铠甲掩盖的皮毛斑斓煞气。十指狂暴粗鲁，大张着，像是要撕人，指甲又尖又长，锋利无比，割喉即破，让人惊恐眩晕。那双虎爪直冲那几条歹蛇抓去，只见几条歹蛇被那虎爪一左一右分工箍住。常言道，抓蛇抓七寸。可那虎爪像是嗤笑这人间常识般，就是那么随手一抓，把那几条嚣张细蟒捏得死紧。
　　顺着虎爪，刘凛抬眼，往上看去，映入眼帘的东西竟让他黑瞳骤缩，一滴冷汗从额上滑落——拥有虎爪之人竟是一虎首人身的怪物，那怪物足有十尺来高，把那烈日遮了大半。头大面圆，吊睛花额，额上有个鲜明的“王”字，斑斓的面孔上嵌着火焰似的眼睛，两颗碧绿的眼珠放出寒光，口里衔蛇，一张脸狰眉狞目，犹似京剧脸谱里的凶妖——真是凶妖啊！
　　那凶妖的两只脚也是虎爪，踏在凌乱的野草上，可怜的野草不堪重负弯下了腰。那厮三口两口就把细蟒给吞了，然后像小孩儿吃花生米似的，长长的臂肘一甩，手里的蛇就掉入了他张着的血盆大口。“吧叽吧叽”几条蛇下肚，红似血的大舌头一扫牙齿，两只灯笼似的大眼朝下瞅了瞅——嚯，蛇全灭。
　　看着眼前精彩的一幕，经验丰富的刘凛呆了下，随即缓过神来，想起小厮还在，于是赶忙去看那小厮，那小厮不具有刘凛那样的眼睛，看不见妖怪，所以他眼里的景象是：他家公子发出“内功”——就跟自己曾听说的那些大侠一样，把那些歹蛇用内力定住，然后抛向半空，最后蛇就......最后蛇就不见了。公子应该是用了什么高术绝学，把那些蛇给“移走”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公子一人干掉的那些邪物！公子不愧是他玉树临风的公子啊！
　　刘凛也知道那小厮看不见妖，所以稍稍安了下心，然后冲那小厮大喊：“你先行，你先回府，莫管我！”你不走也得走。“那......公子，您呢？”“随后即到。”
　　那小厮看刘凛一脸严肃，眼里透着威慑，想着公子应当是要修炼一刻不好让自己探个究竟，于是点头哈腰后便快步往回走。
　　等那小厮走了老远，那妖怪也未伤刘凛一根汗毛，刘凛不禁疑惑道：“莫非阁下不食人肉？”那妖怪听后竟仰天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后，道：“我若是想加害于你，便早就动手了。”“在下能否得知阁下是何方神圣？”“老夫名为强良。”
　　强良，嘴里衔蛇，手中握蛇。虎头人身，四蹄足，长手肘。——《山海经（大荒北经）》
　　“刘某多谢强良阁下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当真要报答老夫？”“是。”“嘿嘿，老夫现下正有一事需要刘公子帮忙。”“何事？”“请公子助老夫一臂之力寻出养神芝②。”
　　注：②：养神芝，即不死草。《十洲记》曰：神洲，东海中，地方五百里，上有不死草生琼田中，草似菰苗，人已死者，以草覆之皆活。（《太平御览》卷六十·地部二十五·海）
　　“这，有些难办。”刘凛只是觉得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介普通人。“蛟那臭小子都让你给收拾了，想必你也有那么点本事。”“......”谁来告诉他这妖怪是怎么得知他和白曦的事的。“老夫现下十万火急，就有劳公子帮老夫一把。可好？”那虎脸微笑，绿瞳发出灿灿光芒，虎须一抖，脸盆似的大口一咧，露出两只白森森的大獠牙，鲜红的大舌头卷着......怎么看怎么慎得慌，能不答应吗。“好。”刘二公子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早知那日就应该破例把白曦给斩了，省得“后患无穷”。他有预感，认识白曦的家伙迟早会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
　　问题是就算时间倒流，刘二公子您回到过去，可是您斩得了那孽蛟吗？哎哎，太阳当空照，野芳发幽香，不知名的妖怪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ˇ?ˇ）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