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语》Chemical Monster

1、蛟（上）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韦庄
　　略微松垮的黑衣罩着身子，身长玉立的刘家二公子正一手执笔，在自家偌大的庭院里作画。炎炎夏日里的骄阳残酷地照耀着大地，趾高气昂地宣告着对世界的主宰权。偶尔有羽毛沾点蓝的鸟飞过，因为角度的关系，翅膀像是掠过了太阳，投下稀疏暗影。他对它们置若罔闻，依旧平静如水，静立在庭院之中，手握画笔，一双黑瞳波澜不惊。
　　——笃定、淡然的样子似乎刻进了时间里。
　　“凛儿......”一声威严却带有慈爱的呼唤传来，随着一丝清风灌入刘凛之耳，刘凛依旧平静地转身，放下画笔，一双明亮的黑瞳流转，嘴角牵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爹......”刘凛应答着。
　　一身绯红色长袍，宽大的袖口处，衣领处绣有径为五寸的大独科花纹饰，腰间的革带呈玉质，薄底皂靴......来人正是刘凛之父。“今晚要参拜海女①，然儿②仍守任边疆，今年就由你去点燃海灯③了。”“是，孩儿知道了。”“那还不快去梳洗，这衣裳都汗湿透了，怎跟一三岁孩童一般？”“爹莫取笑孩儿，孩儿这就前去梳洗。”“快去快去。”
　　刘凛颇为恋恋不舍地放下画笔，向父亲行了礼，转身拂袖而去。却不知其父低头望了望那水墨画，甚是无奈地叹息道：“凛儿这孩子，自幼便可窥探山妖河神④，直至今日尚且如此。不知是福是祸。老夫无能，唯有参拜各路神佛，祈求我儿平安......”
　　注：①：大海之女，当地立夏十分这里的人们会进行朝拜，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②：刘凛的兄长，刘然。③：祭祀海女的时候，由当地一品官员的儿子来点燃放置在海女庙的烛灯，即海灯。④：借代，指鬼怪。

　　艾草磨成粉，混入当日采摘好的莲花花瓣，然后撒入温水，直至覆满一层——这是当地参拜海女祭祀必要的传统沐浴之礼。
　　刘凛泡在偌大的木桶里，闭了闭眼，不知怎的，竟觉得这莲花香气煞是好闻，慢慢的，令人诧异地陷入昏睡。
　　“嘻嘻......皇姐，这真好玩”“皇姐，这好漂亮”“皇姐......”“皇姐......”
　　——是谁？这犹似孩童的笑声，如银铃般清亮婉转；眼前的又是什么？白茫茫一层，粘稠地像是要糊住人的眼睛，是雾吗？梦中的刘凛挥了下衣袖，想要驱散眼前这阻挡他视线的雾，不料，身体却猝不及防被人从后抱住，刘凛怔了一下，而后条件反射般低头去看缚住自己的手。怎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那胳膊纤细白皙，莹莹的泛着水光，上下各有一长排的鱼鳍，正有规律地摆动着，还有两片较大的长形鱼鳃，默默伏动着，一张一合，像是在呼吸。那东西的手指像少年的手，细长白皙，只是手指间相连着一层红色的蹼，手背的位置嵌满了同色的鳞片，泛着金光。
　　“又是这样的东西......”刘凛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皱紧眉头，开始挣扎。没想到那东西力气还不是一般的大，刘凛这一挣扎，那东西更是束缚得紧，越挣越紧。“莫离，莫离......”那孩童般澄澈的声音喊着，带上了一丝哭腔。
　　“这位公子，还请放开在下，在下还有要事要办，来日定会前来拜访。”听听，这便是经历奇闻异事多了的人做出的反应，语气相当稳定，沉静地好似水里的明月。
　　可这位“公子”哪里听得进刘凛这番话，只是一个劲说“莫离，莫离”那哭腔越来越重，到最后竟变成了兽类的嘶吼哀嚎，夹杂着气泡的不断碎裂，还有源源不断的珍珠从刘凛的后颈滚落。无奈之下，刘凛放弃挣扎，打算转身看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谁知，还未转身，无意间，颈间用红绳穿引起的翠玉滑了出来，刹时白光刺眼，一下子刘凛就挣开了怀抱，向前方匆匆奔去，跑着跑着，穿过了茫茫浓雾，眼前却是一片血红的河水，无数的溪流汇成河川，河川在不断地扩大、暗涌，仿佛计算好了一般，要将人吞噬干净。“莫离！”身后响起了清澈的声线，呐喊着，越来越近，越发刺耳——一下子，刘凛惊醒了过来。
　　一回过神，刘凛就低头去看胸前的翡翠玉坠，凝视了一会儿，而后“腾”地站起身，跨出了木桶。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裳，依旧是一身黑衣，但若细细观察，会发现袖口处、衣颈处绣有银丝虎豹花纹，低调却又恰到好处的张狂。
　　望着镜子里的人，刘凛的眼睛深得似潭，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想了想。还是佩戴上了随行多年的剑，修长得好似它的主人。“我从未伤害它们，也不会伤害它们，这东西只是安宁心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