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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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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去的今年的3.8,是个周四。那天下午我是在一个朋友家过的。
“今天三八妇女节,你们怎么也放假呢?”
我正在吃鱼,差点给噎着:“今天周四,本来就该我休息。我们咨询室没女的,过什么妇女节。怎么就没男人节,不公平。”
“哎,蹭饭的,别多话。”
我点点头,她老人家说话一贯精辟,六个字顶千军万马。
我有很多朋友,是医生,相反,其中心理医生却几乎没有。两个心理医生或者咨询师不大容易有深交,大家都小心、客气地保持距离。
而一个心理咨询师和一个医生做朋友是很好的,一个可以教对方调节心理,一个可以教对方照顾身体,又避免了同类之间的锋芒彼此刺伤。
比如眼前这一个。又比如等会儿会出现的一群。
都是医生。
她在那里洗菜,我往火锅里下鱼片,一边下一边捞,一边捞一边吃,其乐无穷。
她拎着一把湿淋淋的菠菜过来,瞪我一眼:“哪有你这样的人!先来了不说帮忙,吃得起劲!一会儿大家来了,见鱼片都没有了,把你给片了也不一定!”
塞给我一只菜刀:“削土豆去!”
诸位,这就是医生比较可怕一点的地方。
于是我就坐在厨房里一只小矮凳上,削苹果一样地削土豆,她站在水池边洗了菠菜洗白菜,洗了白菜洗花菜,洗了花菜洗蘑菇。
大概是太无聊吧,为了打发这沉静,她一边洗东西一边打呵欠一边说:“前天我们一同事自杀了。”
“哦。为什么?”真是典型的医生和心理医生的对话。死亡是一件可以如此平淡对待的东西。
“没有留遗书。手机信息是空白。没有找到日记。”
“现在谁还记日记啊?”我笑,“你们倒是应该找找这人有没有博客。”
“可是这人据说一向在本子上写日记。”
我思考了一会儿:“房间里应该有烧什么东西的痕迹吧?”
“没有啊。”
“那你们什么也别指望能找到了。连毁掉的痕迹都不留下。这个人精心毁掉了可以说明自己求死动机的一切。为的是……”
“为了啥?”
“死后的安静。这个人绝对有精神洁癖。如果更深层次地说,还可以说这个人非常明白自己的死会遭到人的非议和笑话——当然,一般来说自杀都会遭到活着的人的非议和笑话,他希望有个不被非议和笑话的死亡,还死亡以本来该有的凝重、严肃的面目。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于使这世上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死亡。”
“可以问一下那个人以什么方式自杀么?”
“割脉。”
“割脉?发现的及时可以抢救的啊!”
“哪儿啊!那些没学过人体解剖。找不准动脉的人割脉自杀才容易被救回来,那个自杀的可是外科医生啊!”
“外科医生?!”
“是啊!还说这人在床边放了一只大桶…… 所以,身上,床上,地板上,到处都干干净净的……”
“外科医生……”我喃喃地道。
“那人是个女的吧?”我跳起来问。
“是女的……咦?你怎么知道是女的?”
我突然很紧张:“她姓什么?”
“姓陈。”
“姓陈……姓陈……姓陈……?”我在脑子里用力搜索那个姓,可是顾客太多,我真的不记得几天前那个尖刻犀利、同样有精神洁癖、说自己想去卧轨自杀的女外科医生(参见心理咨询师之一)姓什么。
“我有事先走了!谢谢你的火锅!下回再来吃!”我站起来就往外跑。
她的声音从门缝里追出来:“哎,你怎么回事?”
“嗵嗵嗵……”我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听久了又像心跳声。其实我很害怕知道我的顾客死去——以这种方式死去。至于为什么我害怕,不是心理咨询师的人恐怕都难以理解。但是我可以打个比方给你听。就像外科医生害怕看见病人死于手术。虽然他们完全不介意知道自己治好的病人在马路中央被卡车压成肉饼。
我回到咨询室,前台的接待李云看见我非常惊讶。我脸色苍白地走到她面前,要她帮我查一下3月4号下午我最后一位顾客姓什么。电话预约都要留姓,但是,不会有全名。
她修长的手指敲在键盘上,片刻后一双妙目从屏幕上抬起,看着我:“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