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医大往事》逆风的吻

24、重逢

　　（一）

　　“盛熙，春节回家乡吗？”同事善意的询问隐隐约约地传来，仿佛从天而降的声音，将盛熙的长长的思绪，由记忆拉回现实。她从黑暗幽深的回隧道惊醒过来，惊觉原来自己沉潜于过往，太久了。

　　“是的。”盛熙笑笑，淡淡地说。要去赴江城的同学之约。
　　踱步来到杂志社的阳台上。天空照常是一片阴霾，但有微凉的风吹来，带着海风的淡淡腥味。这是典型的南城味道。自从踏上南城的土地，便记住了这种空气中特有的味道。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但这是南城的特点。

　　来南城后，盛熙一直孤身求学，过着类似清教徒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而沉闷。
　　换了手机号码，远方的展颜变得杳如黄鹤，音讯全无。
　　虽然如此，她偶尔仍会想起展颜，想起那几年的时光，那些发生过的欢笑和泪水，喜悦与挣扎，一切她只是选择绝口不提，但从未忘记。
　　她在内心一直希冀着，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或能与展颜重逢。但大多时候，她拒绝回忆。江城的爱情往事，被她埋葬在了过去。如今在南城，她像其他有故事的人一样，鼓起勇气，重新开始生活。

　　半年后，遇见温良平。对于良平而言，盛熙的出现如同宿命。就在那天，他在图书馆借完书，准备返回时，见到了从大门慢慢进来的盛熙。她提着帆布的背包，有淡淡的神色，倦倦的容颜，瞬间就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无序。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面对女生时心慌意乱。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了。他想方设法与她相识，然后从相识，慢慢相熟。

　　但盛熙一直没有接受他。她说，“良平，我不想骗你。过去对我的影响太大，我已经不想再爱了。你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良平却甚有耐心，他知道自己爱她。这就足够了。他耐心等着，不论多长时间，他愿意等。或许有一天，盛熙决定爱了，他希望她能考虑接受他。从此，良平一直无怨无悔地付出，这个沉默寡言，有些腼腆的男生，以他的方式，走进了盛熙的生活。

　　良平帮盛熙买好去江城的车票。有些木纳地嘱咐她，一路照顾好自己。盛熙拿起良平帮她准备好的行李，按照之前与小艾的约定，赴江城的同学聚会。

　　到达江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小艾。小艾去年结婚了，新郎是她的同事，是平凡而温和的人。小艾又丰腴了一些，春风满面，看来真的很幸福。她告诉盛熙，她怀孕了。盛熙真心为她开心，事隔多年，小艾终于获得了她想要的平实的幸福。

　　旧日同学聚首，大家在一起，聊起大学时代的光阴，开心之余，亦感触良多。匆匆相见后，因为有些同学要赶回去上班，便又分别。

　　盛熙亦本想早点赶回南城，不是为了工作，只是，多年后，重新踏上江城的土地，物是人非的感觉甚为强烈，往事一幕幕闪现脑中。这个与展颜死生纠缠了几年的城市，充满着回忆的味道。走到哪儿，都是熟悉的场景，过去的事仿佛重新来过，只是不再有展颜，不再有了。

　　盛熙在江城四处走走，鬼使神差般竟来到师大。这个回忆里梦魇般的地点。一切仿佛还是旧时模样，但人来人往的校园，仍旧让她内心异常空落。她沿着记忆，一个角落，一条街，慢慢重新走过。仿佛为过去，完成一个休止符的书写。

　　“盛熙！”背后竟然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呼唤。盛熙站定，转过身来，竟见到了久违的李轩。自从上次在南城的书店偶遇之后，她与李轩再无联络。
　　她目瞪口呆。世界真的如此之小吗？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声说。然后，两人齐声笑了。
　　“我来江城参加同学聚会。你呢？”盛熙说。
　　“我也是。太巧了！”李轩开心地感叹道。而后，他神秘地拽着盛熙的胳膊，边往前走边说，“跟我来，我带你见一个朋友。你一定意想不到。”
　　“谁呀？”盛熙心生狐疑。但李轩不由分说，拽着盛熙进了他们聚会的酒吧。

　　（二）

　　重逢的场景，在梦中设置了若干次，唯独漏了这一次，在这种场合下，此时此刻，就这样直面着重逢了。
　　——展颜！

　　她再想不到，梦里牵挂了千万次的人，如今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感觉到眼睛开始迷蒙，喉头开始哽咽，透过迷离的目光，隐约看见展颜的双目中亦闪烁着无限心事。他也像盛熙一样，在乍然相见的那一霎那，便僵住了。

　　“熙熙......”
　　“展颜......”
　　......
　　展颜与盛熙并排坐在吧台内，彼此心中的无限话语，此时反而不知如何说出。太长时间了。他们竟分别了这么久。这一次分别，不再是以日计算，而是以年为单位。算起来，她与展颜相识，竟快十年了。
　　十年，陈奕迅的《十年》唱着：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街头；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借口。
　　情人最终难免沦为朋友。

　　而他们，分别若干年后，竟连朋友都不是。
　　轻柔的慢三舞曲响起，展颜邀盛熙跳舞。两人进入舞池，灯光昏黄下来，人影分辨不清。展颜将盛熙轻轻抱住，盛熙的身体僵硬了一秒，便情不自禁地靠在了展颜的胸前。
　　两人轻轻跳舞，展颜拥抱得越来越紧。他低下头吻盛熙的头发。盛熙的情绪再也无法坚持，终于在展颜怀里开始轻声哭泣。除了哭泣，她没有别的办法宣泄这么多年的想念。

　　“在南城过得还好吗？”展颜柔声问。盛熙内心酸楚无比，流着泪拼命点头，说不出话来。
　　“那就好。”展颜又再抱紧了一些。他的头低下来，靠着盛熙的额头，像多年以前，两人学着《滚滚红尘》中的林青霞与秦汉，用宽大的红布盖住两人的头，盛熙的脚放在展颜的脚上，两人一边跳舞，一边在红布下的小小空间内，深情接吻，然后，展颜的额头低下来，轻轻靠着盛熙的额头，彼此心中涌动着青春澎湃的浪漫的爱情。那时的他们，都是那样年轻。

　　“熙熙......我结婚了。”展颜有些艰涩地说。言语中有无限伤感。
　　“嗯......我知道。李轩告诉我了。”盛熙低沉地说。
　　“对不起......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我没有一直等你。家里人逼我结婚......。我不能总让他们失望......”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怪你......。”盛熙的眼泪又再涌出。
　　“其实，自从你走后，我就再也无法爱上其他女子......。我知道你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但我内心仍存有一线希望。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再等下去还会有结果吗？后来，我累了。加上父母逼婚，我想，就这样吧。找个平凡的女子，就这样简单地生活下去吧。我想，我结婚了，对你对我，都是一个好的结束。只有我结婚了，我们之间才算真正结婚，你也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我也是。我早就决定，只有等到你结婚了，看你有了自己的幸福，我才能安心结婚。所以我一直拖着，不愿结婚。现在看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也放心了......”盛熙喃喃道。
　　......
　　“展颜。”
　　“嗯？”
　　“我以前写给你的那些信，还在吗？”
　　“当然。我藏起来了。”
　　“你现在结婚了。不方便再保存这些东西。不如将它们还给我吧。我来保管。免得哪日你妻子见到后，平白伤了夫妻感情。”
　　展颜轻轻摇头，“不。还是放在我这里吧。要是这些都不在了，我......我简直找不到你在我生命中存在过的证据。我怕若干年后，我会老得不记得你的存在。”展颜的眼睛湿湿的，闪动着伤感的情愫。

　　盛熙重重地点点头，“好。听你的。听你的......”声音再次哽咽。

　　万语千言，此时此刻已无法说出。只剩下，相对泪千行。盛熙想起不久前看的话剧《暗恋桃花源》，垂老的云之凡与江滨柳，在分别四十年后，终于重逢时，也只有握着彼此的手，相对而泣，为他们年轻时的好时光，为他们那整整分隔了四十年的爱与想念。此刻，想念了这么多年的人近在咫尺，然而，再多的语言，说出来也是惘然了。除了哭泣，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在舞池内相对而泣，展颜亲吻盛熙，长长的深刻的吻。仿佛要将盛熙的气息，带进自己的身体中，留在生命里，陪伴他走完此生。交错的眼泪，无声无息流进彼此纠缠的唇舌，分外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