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遇鬼》Cora姐

2、今夜遇鬼—下

　　我背脊一阵发凉……

　　却听她在继续说，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有他的消息。他回乡不久便成家了，据说夫妻感情很好。也算是儿孙满堂，不过中年就成了鳏夫。

　　她呢喃的重复了几遍，夫妻感情有多好呢。人都没了，可我怎么办？脸色越发的发青，表情也越来越狠厉起来。偏过头看着我，竟扬起一个诡异的笑。

　　这栋楼以前，是他家的院子吧，听说拆迁后，他后人都没有搬走，你来告诉我，这栋楼上，哪户人家，是姓付呢？

　　我已经骇然的说不话来，看着她的脸慢慢的扭曲浮肿，并开始往外渗水。她起身，慢慢向我这边走过来。

　　我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浊水味道，带着腥气，向我逼近。

　　在她的手即将碰上我肩膀的时候，我终于妥协。

　　我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她根本不叫默晓，默晓，是取自她和他名字的尾字，她找的那个男人，叫付晓，他是我的丈夫。

　　付家，是我们本地的土财主，家里虽然有些钱财，待人却算和善，和乡邻相处倒也融洽，我父亲是晚清秀才，在乡里开了间私塾，也是体面人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的时候，我对这些还是懵懵懂懂，付晓于我，之前一直就是竹马的情谊，定亲后，我更是将他当作我的天。他是接受新思想的学生，不甘在乡间埋没，说是要去上海闯闯，投奔在上海做生意的表舅。临走时，他告诉我，这门亲事对我对他而言都是不公平的，不过，等他从上海回来，若我的想法没变，他仍会娶我。

　　我信了他，我憧憬他会娶我。每每在家练字或是女红厌烦时，他的话，就是我的念想。终于家里开始张罗婚事的时候，他和表舅的信一起送了回来。

　　轩然大波，我仍是很清楚的记得公公那时铁青的脸和婆婆的泪眼，作为读书人父亲更是厌恶风月之事，震怒不已要求退亲，甚至与付家断绝了往来。在父亲门前跪了一天后，我收拾好行囊，临行前，我对付家两老说，爸妈，我去把晓哥带回来。父亲气的不行终究还是心疼我，教人带话，若是不和付晓一起回去，我也永远别再回来。

　　辗转了几天，我终于到了上海，托了那位表舅，没有怎么废波折就找到了他们。付晓单独见了我，他很憔悴，我看见他只是哭，既然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在一起折腾？

　　他很认真的和我道了别，他说他已经打算好了，上海越来越乱，家里容不下他们，他们只好离开。他已经买好了船票，戒严解除就走。

　　最后他说，婉婉，你怪我可以，别看不起她，她本来也和你一样是好女子，只是，她糟糕有了那样的境遇，人生呐，本就有好多的不得已。我恨她的欺瞒，可更心疼她的那些经历。比和她永远分离相比，我宁愿现在的暂时不如意。

　　那种女人，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不得已？

　　要是她真像表舅所说的那样，那把篦子，就不会由我送给她了，我再遇上她，她也不会那么狼狈。

　　我不懂，他也没有给我时间来懂，再见他时，他已深陷昏迷。日本人突然轰炸上海，炸弹落在他们家旁边。他是第二天醒过来的，看见我也不觉得惊讶，只是一味消沉。他说她要离开，没办法，他在饭菜里下药，想强行带她上船。刚抱起她，就炸了。

　　日本人还在轰炸，我憋着一股劲跑回去，在那女人梳妆盒里找到那把篦子，扔在他床上。她连这把篦子都不要了，还会要你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失去了神采。我说，你说会娶我，这话还算数么？

　　付晓果真跟我回了家，迎接我们的，是一场隆重的婚礼。

　　我生了一儿一女，他不忍见我生产之痛，执意不再生育。倒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四几年内乱的时候，我在流弹中丧生，却也没受多少苦痛。苦的是付晓，留下他一个人，儿女成家后，又遇上□□，被批斗的不亲，好在我们一向为人和善，乡间对我们评价不低，他倒没受多少皮肉之苦。□□结束后没多久，他也病终。

　　付晓很快的轮回，我却总停在原地，我知道，我还有未尽的事。

　　付晓以为她一去不回，对她心生愤怨，至死也没提起她，连那把篦子，也是后来儿子想办法重新弄了回来。她以为付晓抛却了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辗转了几十年，才找到这里。

　　他们的结，是我系的，自然由我来解。

　　那天赶到他们家的时候，付晓身边的确有一个昏睡的女子的。

　　是我，临走时，将她的头，按在了散落在地上的脸盆里。

　　只有小半盆水，当时，我是赌口运气的，得之，我幸，错之，我命。

　　我赌来了半生幸福，和半生的惶惶不安。终了，被自己造的业困在原地，一等几十年。

　　我讲完这些，她的脸已经恢复如常。

　　看着我，她的眼里竟然是如释重负。

　　我很怕是他害的我。她说，他说家里未婚妻的时候，我好生羡慕，现在想来，我们都错了。

　　她竟然很快就能放下，她在慢慢变化，变的透明。声音也有些飘忽起来。

　　以前我不信前世今生，不信鬼神，现在我自己成了鬼，我想，我也该信有来生，晓，该在哪个地方等我罢。

　　顿了顿，她又开口问我，你不会再来了吧？

　　我看着她慢慢消失，并没有回答她。

　　久违的黑白无常终于再次出现，督促我上路回归地府。我转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渐渐起的晨曦，对他们的咒骂毫不理会，直到身上隐隐的开始灼痛，接触阳光的手臂渐化飞灰，它们恶狠狠的瞪了我，很快消失不见。

　　真是孤单了很久，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了，当年中弹，我也是在这样的晨暮中等待着晓来寻我。
　　因为爱了一个人，我去害了一个人。
　　你放心，我不会再跟去了，三个人的世界，实在太挤了，而我这人，实在太贪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