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话消失的时代》莱辛

2、第二章

　　这个地方其实不是特别的偏僻，山是陡了点儿，然而出去就是鞍马县，挺大的一个小城，现代化该有的东西都有，这里的姑娘也爱穿着几乎齐根儿的热裤露着白腿压马路。

　　所以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安村这样的存在就显得非常奇怪。十来年前才刚通了电，村子里唯一的电器设备就是吊天花板上的小圆灯泡，连个电视机都没有。

　　这个村子里的人出去的很少，孩子在鞍马县上完初中就回村子里种地，还保留着很传统的生活方式。这里的女人不会上桌吃饭，妇人不下地干活，成天都是穿裙子的。

　　晚饭就是辣子过白米饭，配了一大碗腌白菜。我们是在村里一个很有权威的老爷子家里借住，因为我们的到来，女人都到了后面的厨房里吃饭。只剩下老爷子和他家大儿子陪坐。

　　“俺每这儿就是个穷地方。”那老爷子道，咳嗽了声儿，拿烟斗在桌面上敲了敲，“俺也不知道你们城里人到这儿来干嘛的，这小破村子，有个啥子好看的。”

　　“没，大叔，我们就是过来采采风。”我就道，递了支烟过去，贴着脸儿赔笑，“您看，您这儿要是缺点儿什么，我等出去了也文章里头在给您给反映反映。”

　　“那是肯定的，这小哥是赌命一搏，他要不想再写小黄书，肯定得好好写。”那齐六儿一听我这么说，就嗤笑了声儿，道。

　　“闭嘴。”我小声骂了句，在桌子地下踹了他一脚，“您放心，我们这是正规杂志社，绝对有什么写什么，不会乱来的。”我就道，又递了支烟给这家的大儿子，“我们主要就是感受一下这里的民风民俗。”

　　那光着膀子的汉子正低着头扒饭，这时候也没抬头，只斜着眼睛从下边盯了我一会儿，才慢了吞吞地接了烟，没抽，就往耳朵上一夹，“我们这儿别的事情没有，就是忒穷，穷，娃子连书都念不起。”

　　那山羊胡的老爷子就在边上哼了声儿。

　　我就瞧了瞧他们这儿的破墙破瓦，石灰的墙面水泥的地，上头一闪一闪着小黄光的电灯泡、那拌在饭里的辣子味儿特别冲鼻，水煮出来的腌白菜颜色发红，一股子腐乳的臭。爷俩一脸爱答不理的模样低头吃饭，没事儿看都不看我和齐六儿一眼。

　　“这个，您拿去，给孩子买点儿吃的玩的。”我想了想，就从兜里摸了几张老人头出来，这家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瘦猴儿似地，然而脸蛋圆圆，特别可爱。

　　那汉子看了看他老爹，牛一样的眼睛盯着几张纸币瞧了会儿，才慢吞吞伸手接了。粗黑粗黑的大手，长满了糙茧子。

　　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儿，接了就好。

　　“现在居然还有这么排外的地方。”那一大一小都不怎么搭理我们，吃了饭，和齐六儿火烧屁股一样地回了房，趴在窗户边上看外头，我就特别感慨地道。何况下山不远的地方就是挺现代化的一个小城，这就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这是个守着古礼的地方。”那齐六儿就道，眼睛望着天上面。夜幕是一种很深的紫，特别深，然而往远边看过去，又会透了点儿亮，像是特别好的一匹缎子，在上面缀了日月星辰。月光明亮，是那种能在底下看书的亮堂，银白的。星星像明珠，缀了满满的一片天，“像这样的地方已很少了，所以才特别难得。”

　　“你们编辑不是就因为这个才要你来的吗？”

　　“要是发展起来了，这天，这人，这小菜恐怕都要变味儿了。”我就吐了口烟，接口道。晚饭很简单，但是那米却是特别香的，当地人自生自产的东西，有一股十分诱人的稻米的清甜。

　　“这可未必。”齐六儿就道，扒着窗户沿儿，眼睛紧紧盯着外面，远里那是一片山，“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你不能期望着还有什么是可以一如既往的。”

　　“可这儿还是片净土。”我就反驳道，“虽然很落后，但是这里的风土人情却被保留了下来，和下面那个二线城市就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时间在这里好像是停滞的，生了锈的铁一样的感觉。

　　“所以这不正常。”齐六儿道，脸儿还冲着外面，给月光照得白白的一片儿，“这里的人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饿肚子，孩子一辈子也没机会上大学，你觉得这都是好的吗？”

　　我就给噎了一下。

　　那齐六儿就笑了。

　　“你看那是村长家的吗？”我有点儿尴尬，就换了个话题。还灯火通明着，有些吵闹声，村里唯一一家砖砌起来的房子。

　　原来我们是给安排住那儿的，村长家大，也有钱些，招待一两个客人比较不成问题。

　　村里人说前些天来了支什么大学的考古队，来这山里考察，说是可能有古墓，七八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的队，带了好些东西，都挤在村长家了。

　　一栋两层八间儿的小房子，给住得满满的。

　　这村子里安静，这时候听过去都是他们的吵闹声儿。

　　“你说这地方这么保守，怎么会让考古队这样的东西进来？”我就道，感觉尤其不可思议，“让他们进来挖老祖宗的坟吗？”

　　“你刚才难道没听那老伯说吗？”那齐六儿就道，盯着那间两层儿的小楼，“穷呗。”

　　“那也不能啊，你觉得就这老爷子一家的模样，像是能让人过来挖祖宗的灵的吗？”估计要是有人想这么干，早让他们拿锄头抡死了。

　　那齐六儿就笑了。

　　“也许你可以把这点写进你的文章里。”他就道，“你要挖掘的，不就是这样矛盾的地方吗？”

　　我就‘嗯’了声儿，没说话。

　　这个地方给我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荒山野岭，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