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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奚家有女初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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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退去后,奚落回到书房,重新拾起书卷。望着密麻如蚁的文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了。干脆把书扣了,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玉耳坠,又对着镜子比划起来。
因为从小便被当做男孩来养,奚落未曾戴过任何女孩子常戴的饰物。
这枚耳坠是她从母亲从前的梳妆盒子里翻出来的。因为已被闲置了十余年,盒子内外都布满了灰尘。奚落用水洗了洗,将它小心擦拭干净,就此带在身边。
“算起来,娘去了已有十一年了!”奚落凝视着坠子上闪着光的翠色碧玉,眼眶有些氤氲。似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挡在了瞳孔前,就连眼前的伏案也望不清楚了。
奚落并不是记得很清楚母亲的样子。
母亲走的时候,她只有四岁。那一年府上发生了许多事情,奚家少夫人因病早逝,二少爷离家出走,从此下落不明。奚落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光着脚丫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跑着跑着摔倒了,府上的人忙于少夫人的丧事,无人顾及她。她一个人趴在地上哭,哭着哭着却被人抱了起来。
“你不好好呆在房间了,怎么自己跑了出来?”抱起她的男子温柔地对她说道。
奚落遂不哭了,望了一眼男子挎在肩上的行李:“你要走吗?”
“是啊!”男子微笑着。
“要去哪?”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落儿长大了,要来找我啊!”男子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向她挥了挥手。奚落一眨眼间,男子便消失不见了。
当天晚上,奚落在房间里等了好久,不见母亲来抱她。这才知道,母亲去了,那个男人也不在这里了。
随后的几年,家里的亲戚也相继搬走。只留下她和奚简父女二人,守着一座空旷寂清的大宅子。
大概是从母亲走后起,奚落便开始穿起男孩子的衣服,梳着男孩子的头发。奚简对她格外疼爱,她想什么,做什么,从不加以排拒。加之她的容貌里本就蕴有一股英毓之气,总是会被人错认为男孩子。奚简干脆瞒了她的少女身份,让她成了奚家名副其实的少爷。
奚落六岁时开始读书,十岁时读遍经书韬略。
十二岁时,奚落想要学武。奚简为她从城中请来武师,换了足有七八个,总觉不如意。一日趁着奚简不注意,奚落一个人溜出了庄子。她跑到碧野山中,大声呼叫那个人的名字。
山谷间寂静空清,嘲笑般地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
奚落蜷缩起身子小声地哭泣,哭得累了便躺在地上睡了。
再睁开眼时,入夜已深,四下里一片黑暗。无人的山谷寂静地有些骇人。风不停地从草丛间掠过,扬起一阵簌簌的杂音。奚落害怕极了,又分不清哪边是回家的方向。
偏在此时,听到身后传来急迫的脚步声。
奚落惊骇地向前跑去,跑了许久,实是没了力气,脚步声没有变弱,反而愈加清晰起来。奚落又害怕地哭了起来,直至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奚落的身体惊颤着,耳边却传来一个极度温柔的声音:“怎么了,怎么哭了?你一个人跑出来,爹爹知道吗”
月光恰在此时显现,将身前的男子笼罩上一侧淡黄的悬晕。奚落便在此时看清了他的脸,是一个看起来已有四十余岁,很温柔很慈祥的中年人。
“你是……”
“嘘!”男子轻轻掩住了她的嘴,将她的头埋入他的怀中。
奚落望不见,却能感觉到凄厉的风声在耳边迅疾划过,夹杂着近似刀剑碰撞的声音。她似乎闻到了血的气息,不久又为一阵浓郁的兰花香气所覆盖。
过了许久,男子放下奚落。奚落想要回头望上一眼,却被男子制止。
“我送你回家,好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男子声音的温柔丝毫不减。
“你知道我家在哪儿?”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叫奚落,你爹爹和我是相识的!我送你回去,不会让别人欺负到你的!”
“真的?”奚落欣喜不已。
男子道:“快走吧,估计你爹爹已经找你找得心急了!”
男子牵着奚落的手离开,并没有让奚落发现,那遍布脚下交错纵横的尸体。
一路上,奚落嘟嘟囔囔地向着男子抱怨教她的那些武师有多差劲,又多没用。男子一路微笑地听着她诉说,待她讲完,男子开口道:
“你这么想学武,我来教你如何?我于剑术还是小有研究的。”
“真的?”奚落半信半疑道。
“你不信我,那就算了!”
“别,我信啊!”
当晚,男子将奚落送回家中。奚简已焦急地找了她一夜,奚落回来后,奚简将她抱紧在怀中,几乎都要垂下泪来。奚落心里愧疚,轻轻抱住了奚简的腰。
自那日后起,中年男子果然信守约定,每日到府上来传授奚落武艺。奚落已知师父名为谷融华,却不知此人便是涣阳剑宗门下,赫赫有名的虚邪剑之主,实乃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客。
谷融华传了奚落三年剑术,起初只当是陪着小女孩玩耍。后来见少女这般认真,反倒有些过意不去,逐渐严厉起来。三年后,奚落于剑术上已有小成。谷融华留下一本涣阳剑宗秘传剑诀《墨雪》便悄然离去,从此再未出现过。
窗外的那棵梨树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每当树干开满白花之时,奚落便在那白花树下舞剑。
坐在树下微笑着望着他的男子,总会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
他隐约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止一次想要开口询问他的消息。最后不知怎地,好像在害怕什么一般,不敢问出口。
奚落喜欢白花。有时她会痴痴地站在树下,仰头看那白色花瓣如蝶,翩飞至墙外,飘向未知的深处。不知不觉间,竟会潸然落泪。
有时身后便会响起一个声音。
“果然是女孩子,这样都会哭啊!”
喜欢青色衣裳,穿着华丽的少年,平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偏偏又总是对奚落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奚怀两家同为五大家族,相交甚密,怀清兄弟俩常常跟着父亲怀楚行前来奚宅做客,与奚落自幼便已相识。
怀清发现奚落女儿身却是一次偶然。他惹哭了奚府的一个小丫鬟,被不知其身份的家丁追打,溜进了奚落居住的别苑,见这颗树长得又粗又犷,花叶开得繁盛,遂爬上树躲了起来。
春日午时乏困,不久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觉树下有人,低头望见了对着水面梳妆打扮的奚落。
怀清跳下树来本拟吓唬她,谁知奚落一反往常温文,忽而出剑。好在怀清师从风回门下,轻功不弱,这才躲了过去。此后奚落见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冷不丁出剑,一追一闪间,不知不觉竟又变成了小孩子间的玩笑打闹。
奚落总是将剑暗藏袖中,剑速极快,怀清从未看清过袖中薄剑的模样。
每次交起手来,他只有逃跑的份。奚落又总是不依不饶,若无旁人干扰,两人一闹便要闹到天黑。
奚落想起这些昔日往事,总是忍不住笑出声音。
将翠玉耳坠用布小心包起,放回盒子中,塞入枕下,奚落起身走出房间。
别苑平日里鲜有人来,总是冷清,只有丫头采薇和她住在一起。
出了别苑向西穿入长廊。长廊建在荷花池上,两边是尚自孕育中的荷叶。穿过长廊向东是一排客房,走到尽头牌匾上书有虚静斋三个墨字的便是奚简的书房。
奚落叩响了房门。
“爹爹,在吗?”
“落儿吗?进来吧!”
奚落推门而入。奚简坐于案前,两只眼睛盯着手中薄薄的一叠纸。奚落偷偷瞥了一眼纸上的字。
“怀家的人走了么?”
“走了!”
奚简牵过奚落的手,在一旁的客椅上坐下。
“他们今日找爹您来所为何事?”奚落端坐问道。
“我叫你来正是也要说这件事情!”奚简从案上取下那一叠白纸,递于奚落手中,“怀家希望以高价购入我们城东的那几百亩土地,我想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奚家仅剩这少许财产,他们也要趁火打劫吗?”奚落不禁皱眉道。
奚简笑笑:“这倒也不全是!这几百亩土地在我名下已荒废许久了,家里已没有那个财力去经营它们,倒不如转让给怀家,也少了一个负担!”
奚落将纸交回奚简手上道:“我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爹爹自行决定便是!”
“你年纪也不小了,奚家以后是要交给你的。所以,我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家里的状况,这些小事,以后就你决定好了!”
“小事……”奚落暗念道,“怀家很急吗?若是不急,可否容我考虑几日?”
“不急,你想清楚再做决定……对了,今夜城里有集会,热闹地很,你若无事,便陪爹爹出去走走好吗?”
奚落沉吟片刻,答道:“好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