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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红尘中 ...
零渡城一年中的洪水季节来临,地势低洼的小城有一半已被淹没在赭黄的河水之下。宽阔的河面急流汹涌,将民居圈禁在一方狭小的坡地上。大约从建城起已考虑到洪水的侵犯,民居所在之处居高临下,与怒吼的河流沉默对峙,不为所扰。
此时更是城中男儿一显弄潮身手的好机会,他们赤膊在河水中行船捕鱼,唱着渔船号子,身姿矫健。水浅的岸边是年轻的女子在弯腰拾着河虾、河蚌,她们不时笑着议论江上哪个汉子更强壮英俊,又相互打趣着害羞的同伴。
零渡城位于南诏和越析诏的交界,原属于越析诏。南诏王皮逻阁一举统一六诏,暂时的和平后,越析王族遗民拥兵反抗,偏守一方,有国之名而无国之实。皮逻阁之子阁逻凤继位南诏王,以雷霆手段对越析王族斩草除根。
三百年前两国交战,南诏的墨梁大将军用神力融化了零渡城西千衍山的冰雪,并触动千衍山的水脉汇集之眼,调水淹没了零渡城,使越析军队节节败退,最后只得签订屈辱条约,割让了以零渡为中心的方圆六百里的土地。
零渡城洪水泛滥无人可止,传说由越析诏丞相献上一尊千年宝物封住了千衍山眼,才使越析诏国土没有被一举湮灭。然而民众死伤无数,承受亡国之辱的零渡城成为了越析诏无法抹去的伤痛。封山宝物间歇衰弱的灵力引发每年的洪水再度来袭,仿佛为了提醒零渡城民永不要妄想重归故国,否则天力之惩,在劫难逃。
笙洲乔装离开了行宫,来到零渡城的街道上。她以南诏国大王子凤伽异的准王妃身份,随驾来零渡城祭天。南诏国王阁逻凤每二十年亲自来此行祭天大典,实则是在数千臣民的埋骨之地彰显国威,震慑越析诏。
好不易从都城王宫中出来,笙洲在忍耐了祭天的一系列繁琐仪式之后,终于让凤伽异无奈地应允她到城中游玩,条件是必须由四名影卫暗中保护,且必须在天黑前回宫。
笙洲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甩掉了影卫,长舒一口气。当天正逢城中赶集之日,热闹非凡。笙洲在集市里四处把玩,出售的虽都是些百姓的寻常之物,但是她依然乐在其中,实在是因为太久没尝到这种自由的滋味了。
集市的西边角落因地处较偏略显冷清,然而有几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人站立在一个小摊前。笙洲看到那里有一个戴斗笠的男子在卖鱼,面前的篮子里一条色彩斑斓的鱼正悠然地摆着尾,散发着灵气。鱼不是普通的鱼,而是潜游到水之至深以珍稀灵草为食的灵物,服食可以使人功力大进。
站在一旁的几个男人显然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卖鱼人趁机赶紧说:“这条可是百年难遇的鱼灵,您几位,不信亲自摸摸?”
站在最左的黑衣人抓起鱼,感到一股温厚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源源不断传来。他不禁一喜,将鱼又传给右边的人:“若给主公,必有帮助。”
鱼在黑衣人手中传看一遍,最后一人说:“不假。”他扔给卖鱼人一枚金锭,卖鱼人乐呵呵地正将金子放进口袋,突然鱼在黑衣人手中挣扎了两下又不动弹,变成了一块卵石。
黑衣人大怒,扔下卵石,将卖鱼人踹倒,踩在脚下狠狠发力:“竟敢用小把戏戏弄我们!”
卖鱼人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痛苦地嚎叫着:“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莫不是也被障了眼,把钱还、还给大人就是……”
随着黑衣人的用力,他的脸由白转青。笙洲在一旁看不过去,出手拍了一掌黑衣人,“住手!”
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丫头来扰事,怒道,“少管闲事!”
笙洲将地上的金锭扔给黑衣人,道,“给你们。此事不致取人性命,况且他并不知情,身为神族高手莫要滥杀无辜。”
黑衣人说不过,还欲动手,一旁的同伴拦住了他,“不要坏了正事”。他们后退一步,转瞬便没了踪影。
笙洲蹲下来,想要查看卖鱼人的伤势,他仍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笙洲安抚道:“别害怕,他们已经走了。”
她的身上飘浮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木樨花的香气,天蓝色的衣裙,仿佛远山烟岚,容色清妍,双眸如漪,丝丝缕缕,似漾开在水中。
她握住他的手,送了一些灵力进他的身体。卖鱼人微微抬起头,唇角似有笑意。
她缓缓停下,微笑着说:“没事了。”
卖鱼人双手抱拳,嘴里不迭地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笙洲在零渡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街边有人下棋,有人斗蛐蛐,有人做糖人,他们过着一种平静悠闲的日子。然而这种悠闲之下隐藏的是他们的内心的迷惘,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越析诏还是南诏,或者说身体已经注定扎根在南诏的王城下,但心为何还会有挣扎?
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之间,杀意顿起,正欲出掌,却看到来者是那个卖鱼人。他不闪不避地站在那里,沉着得仿佛变了一个人,斗笠已取下挎在背上,露出斜飞入鬓的眉眼,轮廓冷峻,自有一种不羁与张狂。
笙洲放下左手,看着他,有点发愣。她开口:“为什么跟着我?”
他露出一个惨兮兮的表情,说:“我怕那几个人找我麻烦,跟着姑娘你,安全。”
笙洲抱着臂,一脸看穿他的样子:“你的灵力既不足以自保,又何必变出石鱼来惹麻烦?”
男子答:“我只看那几个外来人不顺眼,玩玩罢了。”
笙洲笑道:“我也是外来人,你可也要戏耍我?”
男子赔个笑脸,“不敢不敢。不过想请姑娘喝杯酒以谢救命之恩,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笙洲本无事可做,便跟着他进了一家小酒馆。酒馆小二笑嘻嘻地走过来,对男子说:“宵哥,好久不见你大驾,还是老样子?”
男子点点头,“酒里别掺水,我舌头灵得很。”
小二不多时又提着一壶酒过来,男子斟了两杯,举杯道:“在下零渡渔民寒宵,谢过姑娘。”
笙洲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我叫笙洲。”她放下酒杯,失声道,“好烈的酒!”
寒宵笑道:“是好劣的酒!”
几杯酒下肚,笙洲却觉得自己越发清醒振奋。她推开酒杯,道:“罢,这酒根本不醉人,不喝了。我时间不多,你若怕危险,不如先送你回家。”
附近桌坐着的客人都侧目掩嘴偷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要一个女子来护送!
寒宵却不以为意,还拱手笑着说:“有劳了。”
两人行至漫涨的河边,河上海市蜃楼般地出现了一座通透晶莹的长桥,寒宵说:“这叫望归桥,连接零渡城和禁地千衍山,一天之中只有在黄昏时分桥身才会显现。”
笙洲欣喜地踏上桥面,寒宵紧随其后。河水在他们脚下奔腾,银色的鱼群如鸟儿般飞起,自由翻跃,天边赤红和深紫的两道光芒相撞,幻化出耀眼的流光。
笙洲叹为观止,侧头间,看见身旁男子坚毅的眼眸中流光溢彩,似敛了这天地间最锋芒的颜色。他也侧过脸来望着她。
河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嘶叫,一条蓝色的大鱼如鼓胀的巨帆缓缓浮出水面,它的鱼冠是宝石般的朱红色。船上有人大呼道:“是鱼王!”从船舱里涌出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鱼也耀武扬威地拍打起巨浪。笙洲轻声赞叹,“好美的鱼冠。”
寒宵突然喝道,“咱们走!”他拉起笙洲的手,瞬间跃到大鱼背上,旁边的渔民齐齐喝彩。寒宵站直了身子,对她微笑,但大鱼一下重重地甩了甩身子,将两人打入了江中。
笙洲憋着一口气,努力地往上浮,待到江面,却不见寒宵的人影。她朝四处叫他的名字,无人回应。几个渔民已经跳下水帮忙救人,他们游了一会儿,都相对摇头。
这时,鱼王又从水底浮起,呲着锋利的牙齿,笙洲清楚地看到它口里咬着一只斗笠。恐惧从她的心底升腾起来,她拼命地朝鱼王游过去,全身灵力暴涨。鱼王似感受到她的戾气,松口放开了斗笠。
笙洲一只手把斗笠抱在胸前,用另一只手将宽阔的水面缓缓分开。在灵力的驱使下,江水往两边退去,江中出现了一条越来越深的甬道,不断有鱼虾从水中翻落出来,但是仍不见有人影。她源源不断地送出灵力,也渐感力气不继。过了一会儿,一个不小的浪激得她往后仰了仰。浪掉下后,却是寒宵骑在一条灰鱼上朝她游过来。
他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笙洲拉上来,笙洲声音发颤,“你、你没死?”
“本想炫耀下水性,没料到会吓到你。”
“我方才确实被你吓到,不过我听说军队里有一个人的职责是告知战死士兵的亲属他的死讯,那种情形非常痛苦,要面对许多无辜的人的悲伤。我真正害怕的是这个,你明白吗?”
寒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他认真地说,“你刚刚使的法术真正厉害,用来捕鱼无人可及,你可以考虑留在这里,我保证你会是一等一的好手。”
笙洲叹了口气,“回岸上。”
他们上了岸,全身都已湿透,衣服紧贴着肌肤,劫后余生般地靠坐在一起。浣衣归来的女子都又是羞涩又是艳羡地看着他们。
刹那间,夕阳吞吐一切般地沉到群山之后,一只无形的手拉下夜幕,四周又变为浓墨重彩的黑色。
笙洲有点窘,“我要回去了,咱们走吧。”
“砰”的一声巨响,天边绽放出一朵金色的烟花。寒宵说:“今日你还是不要送我了。方才众人都看见我们共驭一条鱼,在这里这就代表我们彼此同意定亲。我这人小事糊涂,大事认真,我日后定会堂堂正正地迎你来我家。”
笙洲怔住,脑子回转过来之后脸烧得绯红,“你胡说什么!”
寒宵戴上斗笠,“我说,后会有期!”话音刚落,他便沿着石板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城南,军营。
帐内一片死寂,站着的几人神色凝重,其中一个深蓝衣袍的男子正欲说话,却有一块重物狠狠地飞了过来,直击胸前命门。
男子反应极快,伸手稳稳接住重物,却是一块卵石。
寒宵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说,“身手不错,我以为你做了将军以后,只会纸上谈兵了呢。”
赤姜又怒又喜,“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以为你出事了。方才放烟花信号你也不回。”
“要瞒过越析的魅黑卫谈何容易,那卵石上已附着了他们的灵气,随时可以追踪他们的位置。我可是花了大力气。”
大个子的铸迈在一旁打趣道,“我看你是不是花了大力气差点把自己喂了鱼。”
寒宵满不在乎地伸了伸胳膊,水滴顺着衣袖接连不断地往下淌,他抬脚往营外走去。
赤姜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此次阻挠越析大王子刺杀陛下之事非同小可,寒宵,还需要你出马。”
寒宵摆摆手,“我不去。”
赤姜大踏步上前,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寒宵的肩膀,情谊真挚地唤道,“兄弟!”
这个动作传递着信赖与托付,寒宵难拒,只得说:“罢罢罢,我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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