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折纸》岫黎

3、夏纪

　　杜弦月坐在车子里，透过黑色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世界。
　　窗外人声寂寂，光影飞掠，整个世界都像是假的一般。
　　许奕峥不动声色地调高暖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车子在巷子里七弯八拐的行驶着，绕了老半天才在一个幽深的胡同口前停下来。尽管已经来过多次，可杜弦月还是记不清到夏姨那里的路，每次都是许奕峥带她去的。
　　记得有一次她和许奕峥吵架－－那时候的她的确是糊里糊涂的，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事来着，居然有那么大的勇气，还敢实打实的和他吵架。他嘴巴又厉害，说出来的话简直能把人给怄死，骂人都不带脏字。她气得离家出走，两天都没有回家。许奕峥居然也不管她，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她实在是气不过，一天都吃不下饭。到了晚上她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也不仔细想想晚上小巷子里连个路灯也没有，抓了衣服就冲出宾馆去找夏姨。
　　没想到那天晚上气温骤降，她只穿了一件衬衣，套了一件薄外套，在那样寒冷的夜晚，冷得瑟瑟发抖。她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逼仄的黑暗里横冲直撞，害怕得要命。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双臂，牙关紧咬，硬是忍住眼泪，然后掏出手机，非常没有骨气地给他打电话。
　　只响了一声她就接了，声音里有隐隐的不悦：“杜弦月，你又怎么了？”
　　那时候，杜弦月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落下了。许奕峥在电话那边耐心地听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冷静地问她：“什么事？”杜弦月哽咽道：“我迷路了。”他只说：“你找个地方坐下，不要乱动。”就挂了电话。
　　这时她倒也听话，找了块石板坐下来，数着数字等着许奕峥的到来。
　　还没有等到她数到300，许奕峥就来了。明亮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又莫明其妙的想哭。
　　抽了抽鼻子，她才跟着许奕峥上车，抱怨道：“真是慢。”许奕峥凉凉地瞥着她：“真当我是开飞机来的不成？”
　　杜弦月后知后觉地问他：“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许奕峥启动车子，打转方向盘：“杜弦月小姐，难道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GPS全球定位系统
　　下车的时候，许奕峥十分自然地替她披了披了大衣，牵了她的手就向夏姨那边走。其实并不很冷，初冬的日子，这样的晴天并不多。天空瓦蓝瓦蓝的如同洗净的琉璃，又像是又薄又脆的冰一般剔透。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只是杜弦月是孕妇，穿厚一些还是好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向里走，仿佛这一生真的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站在门口便能嗅到沉淀其中的沧桑和悠久的气息。屋檐悬着的招牌亦是十分精巧，烫边鎏金的两个大字“夏季”龙飞凤舞，是风骨铮然的行书，透着一股子行云流水般的飘逸。牌匾的四周边缘也细细的刻着镂空雕花，游龙绘凤，细腻又不失大气。
　　推开沉重厚实的木质大门放眼望去，只见这四合院中间天庭中栽种的大片梅花树。如今这时节不对，梅花还没有开。若是到了冬天再来，推开门便是冷香扑鼻，那一点点幽漠的香气一直萦绕于鼻端，真真的是沁人心脾。那梅花定然也是开得正盛，烈烈地傲立在风中，那样纷纷扬扬的落英缤纷，只见一片绚烂的色彩。
　　这里包间是有的，可在大厅里却依然别出心裁地用盆栽和屏风隔围出了一方方幽静之地。门口的那个屏风用的是紫檀木的架子，色泽紫得发乌，润泽如玉。那屏风也用了苏绣，针角细腻，勾勒出古代仕女姣好温婉的面容和姿态。出自名家之手，那纤丽精致自然不在话下。
　　杜弦月看到了倒是满心欢喜。她向来都喜欢这种古老典雅、气息沉重的东西。可能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都不会喜欢这种东西，可是这种陈旧的美丽反而更能引发她内心的某种沉思。进去了自有服务生领着到他们的包间去。两个人才刚刚坐下，就听到三声有礼而节制的敲门声。许奕峥扬声道：“请进。”
　　还未进门便听到女人清脆悦耳的笑声。身着一袭月白色绸纱短款旗袍的女子自门口缓缓而入。步履轻盈，姿态极是优雅，那微一扬头间，眉如墨画，眼似水波，举手投足间尽显旗袍的风情万种。
　　一开口也是极悦耳的软语：“三公子，你和小弦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啊。怎么这么忙，连我这儿都没有时间来？这回好不容易来了，我作东请你们吃顿好的，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啊。”杜弦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开口。许奕峥笑道：“夏姨这是什么话！您这儿这么好，人间仙境似的，谁还能不愿意到您这儿来？您看，我这不一忙好就带着杜弦月过来了嘛。”
　　许奕峥到底是个会说话的，三两句就把夏纪哄得心花怒放，嗔道：“就你小子嘴甜！”许奕峥依旧懒懒散散地笑着：“对了，夏姨，您上次拜托我找的东西我弄到了，雍正窑的描粉文景折枝梅笔洗，明天就给你送来，怎么样？”
　　夏纪本就鲜妍娇艳的脸此时更添一份光彩：“真的？这我可真得好好的感谢你了。嗯，姐姐生的儿子果然就是不一样，这东西我找了好久，一直都没落手里，居然被你弄到了！”说到高兴处，纤纤玉指翻开菜单，嘴角一抿：“嗯……你们可有口福了，我这儿出了新的点心，叫芙蓉酥，要不要尝尝？”
　　许奕峥点点头，侧过脸问杜弦月：“你想吃什么？”“随便。”杜弦月其实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不想扫了他的兴。许奕峥沉吟片刻，道：“那就要芙蓉酥，一碗红枣莲子粥，一份水果甜汤，一碗清汤手擀面。”
　　“咦？小弦不吃平常的鱼片粥？”夏纪点头，柳眉一扬，却显出几分惊讶来。“嗯……”许奕峥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她怀孕了，不能吃那个，闻不得那个鱼腥味。”
　　向来优雅的女王夏姨难得失态：“小弦怀孕了？”杜弦月心里恨死许奕峥说出来了，但又不能发脾气，只好红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夏纪却是真的高兴，花般娇艳的脸上神采飞扬：“真是好，你妈肯定得高兴死！偏偏瞒着我一个人，奕峥，这事儿你可做得不对啊，对我保密工作还做那么严！算了，不和你们说了，我去叫人给你们准备早饭，一会儿小弦该饿了。”
　　没过多久她就亲自端了托盘笑盈盈地走过来。杜弦月毕竟是下辈，实在不好在旁边袖手旁观，便想着上前帮忙。可是夏纪即使穿着旗袍也是好身手，极灵活地绕过杜弦月，一边把食物放在铺着白底碎花桌布的桌子上，一边说：“小弦，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以后要你操心的地方还多着呢，现在可别操心别的事，只要把自己身体养好就行了。奕峥也是，看着小弦起来了也不知道拦一下，怎么当老公的？”杜弦月不敢再充勤快，坐回位置老老实实地吃起了粥。
　　装着粥的是特制的瓷碗，轻薄剔透，青碧温润，只疏疏落落的斜描着几株寒梅，入手温凉，瓷性上佳。不过这倒也是，夏纪在瓷器古玩这方面颇有造诣，能在她这儿摆上台面的就决不会差到哪里去。杜弦月拿着勺子卖力地吃粥。清香扑鼻，米香枣香和莲子的香气纠缠在一起，挑逗人的味蕾。米粒已熬至化境，黏稠滑糯，枣肉和莲子也快要熬化了，吃到嘴里有绵绵的清甜，还略带一丝中药的清香微苦，实在是十分的好吃。
　　那芙蓉酥不愧是夏姨推荐的，做的十分漂亮，精致小巧，吃起来香软嫩滑，甜而不腻，非常合杜弦月的口味。她向来爱吃甜食，这会子怀孕了更胜从前。
　　许奕峥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面条，也是极优雅好看的。夏纪知道她在这里定然会让杜弦月感到拘束，只聊了几句就出去了。离去时踩着高跟鞋，走时婀娜多姿，摇曳生莲。
　　杜弦月一直觉得，夏纪，是生错了时代的人。
　　房间里寂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咀嚼声。杜弦月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小声问他：“许奕峥，你为什么要告诉夏姨？”
　　许奕峥微一挑眉，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他本来长得就极是清俊，这样一扬眉，反而显出几分平时没有的邪气来。他淡淡地反问杜弦月：“我告诉她什么了？”杜弦月忽然哑言。
　　是啊，他告诉别人什么了呢？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瞒着谁在他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了。可是只有她，还在一直自欺欺人。
　　许奕峥看着她逐渐平静下来的脸色，总结道：“愚蠢。”杜弦月懒得理他。
　　虽然知道许奕峥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说错，他不过是做了他自己想做该做的事情。可是杜弦月心里还是不舒服。
　　算了，她也不奢求了，民主这种东西在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们静静吃了一会儿，许奕峥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你等会儿想去哪里玩？”
　　她觉得许奕峥今天一定是脑子坏掉了。居然会带她出来吃饭，还要带她出去玩，她只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怔了一会儿才迟钝地答道：“不知道……”许奕峥乐得清闲：“不知道的话，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他难得发发慈悲，不抓紧机会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她急急地放下碗，顺手就扯住了许奕峥的袖子。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黑色的西装袖子上显得格外的白皙，许奕峥的心莫名地一动。
　　“别呀，让我想想哦，嗯……我想回大学看看，好久都没有去过了。”
　　这座城市，这样的繁华，几乎是他的领土，他的世界。可是她所涉及到的，不过是那样小小的一部分。在这里，她无足轻重。